衛绮懷站在原地,望着那人,不敢輕舉妄動。
這種感覺相當奇妙,就在不久前,她還成為過“她”。
可是她怎麼會在這兒?她和剛剛那個綠衣人究竟有什麼關系?
衛绮懷很想問問她是誰、他們之中又有誰是真是假,可是想着想着,又住口了。
于是先開口的變成了樹妖:“琅月姐如今可還好?”
“她故去多年。”佟胤之默不作聲,衛绮懷便替她開口,“人間已經有六百年過去了。”
樹妖眼中似有濃重的怆然一閃而過,可是随即就被稀釋得再也看不見了。
她輕輕地歎息:“是麼……六百年了,我都快忘了。”
佟胤之抱拳行禮,道:“不知前輩怎麼稱呼?”
“區區一柳妖,無名無姓。随便罷。”
“柳前輩。”佟胤之示禮,呈上那封信,“晚輩受師姑祖所托,來給您送一張信,順便取一物。”
樹妖接過信,并未拆開,而是道:“那一物就在薛大哥墓碑後的那棵柳樹之下,小姑娘,你們自己取出來吧。”
衛绮懷道:“可以用劍嗎。”
樹妖說:“可以。”
她喜歡看人舞劍。
衛绮懷挽了個劍花,手中非昨劍斜斜探入土中,敏捷伶俐地翹出來一方木質長匣。
木匣沉甸甸的,她以淨塵術洗淨,摩挲着匣上的花紋,觸手溫涼,忽覺有幾分熟悉,卻沒多想,将其遞給佟胤之。
佟胤之道:“敢問前輩,這是何物?”
樹妖說:“是薛大哥和琅月姐的佩劍。”
衛绮懷清楚地記得,樹妖臨死之前分明看清那旱魃帶着繁金劍走了。為什麼後來繁金又回到了琅月這裡?
衛绮懷道:“請恕某直言,敢問柳前輩,六百年前您死後化而為鬼的那段日子,是不是還與琅月前輩見了一面?”
“是。”樹妖說,“不然這墓和這劍,你以為是怎麼來的?”
衛绮懷一時不知從何問起。
當時飛紅城的這十方陣是依然開着還是自行封印了?不對,既然樹妖複活了還出不去,必然是因為封印未解。那樹妖是何時複活的?為何那時琅月還能進到陣中?
琅月能得到繁金和薛檀的屍身,那時必然是已經殺死了旱魃了。
那琅月是怎麼殺死她的?又為何重回這個傷心地,還托付了靈劍?
百般疑問,然而衛绮懷最後問出口的卻是——
“恕我冒昧,請問前輩……琅月前輩,和薛檀前輩,究竟是什麼關系。”
樹妖看着她,目光閃爍,久久沒有說話。
某個念頭在衛绮懷腦中盤桓不去,于是她忍不住多嘴道:“是情人,還是……兄妹?”
“倘若你要讓我來說的話,他們是天底下最般配的情人。”樹妖終于開口了,“可是答案你已經知道了。”
衛绮懷的腦海裡閃過那日菌妖臨死反撲割破薛檀胸前衣衫之時,她在破碎衣料之中瞥見的明晃晃的熟悉物件。
長命鎖。
和琅月脖子上的那把長命鎖是一樣的。
一切都明白了。
也許是被抱錯的孩子,也許是被遺棄的女嬰,也許是父母為避災禍而将她故意托付他人。
可惜造化弄人。她在養父母那裡長大,反而讓預言成真。
愈是想要躲避的,愈是難以逃脫。
命運是脖子上收緊的缰繩。
衛绮懷忽然百感交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琅月親手殺死旱魃奪舍後的薛檀後,究竟有沒有意識到,她已經完成了那個命運詛咒的最後一環?
琅月是什麼時候知道真相的?是在将屍體送去薛府被親生父母看破真相,還是早在那日看見若隐若現的長命鎖之時,就已經有了預感?
再理清這一切之後,她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親手刻下“吾兄薛檀之墓”的?
她——
樹妖看着衛绮懷,眼中似有探究之色:“小姑娘,你似乎對他們了解頗深。”
衛绮懷慢慢吐出一口氣,笨拙解釋道:“因緣際會……我聽聞繁金城有個令人唏噓的傳說,說是一位鋤強扶弱的年輕少俠不知為何性情大變,堕為魔修,為禍四方。而一位遊曆至此的女俠,不忍生靈塗炭,願出手解救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而在她二人交戰的關鍵時刻,魔修的本命靈劍為女俠義舉所感,竟然倒戈相向,最終為民除害,終成一段佳話。隻可惜,史料不全,一直不知那位堕魔之人就是薛檀前輩,更不知道那位女俠就是琅月前輩。”
“想必是因為他兩人血脈相連,又氣息接近,繁金劍才甘願倒戈為琅月姐所用。生了靈智的仙劍,确實是非比尋常。”樹妖輕聲揭開這段故事的真相,不知該歎該笑,“這樣的事,在外竟傳成了佳話……”
“……”
“前輩,我還有一問。”默然片刻,衛绮懷話鋒一轉,“先前在這城中,看見一位容貌與您有七分相似的男子……”
“他啊。”樹妖語氣似乎對此十分熟稔,“他素來神出鬼沒的,沒有為難你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