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绮懷的暴起殺人讓在場所有人都靜了一靜。
半妖沒多掙紮,在金紅聖氣中化作灰燼,倏忽消失了。
她終于拔劍。
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終于被她親手送回地獄裡了。
綠衣人欲言又止,面色發白,在看見她手中尚未歸鞘的長劍後,終于還是閉嘴了。
飛紅城内的夜風很冷。衛绮懷也冷着臉,提着劍,煞氣未褪,威勢駭人,在兩群人之中兀自站成一座孤島——那架勢,好像誰再敢貿然上前,她就敢再給這人心口來上一劍。
“阿懷,恭喜。”崔晏最先開口笑道,“看來你在此處得了奇遇。”
衛绮懷心想,如果那都算奇遇,天底下估計沒幾個人願意碰奇遇了。
綠衣人瞥一眼那已經散了滿天的飛灰,沖同伴揮手:“走!”
衆妖鬼飛身退去,綠衣人殿後,衛绮懷不假思索地揮去一寸劍光,當即止住了他的去路。
綠衣人停步,轉身凝望着她:“你又想做什麼?”
衛绮懷說:“把影首留下。”
他斷然拒絕:“不可能。”
“那就……把你自己留下吧。”
話音一落,衛绮懷輕身上前,真氣運轉,舉劍欲斬——當即迎上一簇熾熱火焰,欲擒衛绮懷手中冰霜凝結的劍鋒。
刹那間冰消雪融。
綠衣人說:“小姑娘,你奈何不了我。”
死在火中的妖鬼,也會擁有操縱火的力量。
樹妖和那個半妖不同。
半妖先是死于薛檀劍下和琅月的離魂火中,被掩埋後才被旱魃之火焚燒,旱魃之火對他的影響很小。
樹妖卻是直接死于那場火災,他至少獲得了旱魃之火威力的十分之一。更何況,五行之中木生火,他先天的屬性更能助他将這旱魃之火操控随心。
衛绮懷偏頭躲開了他的正面攻擊,周身護體靈光受這旱魃異火一擦,微微動搖。
然而立刻便有三個不同的法器前前後後投出,将她團團護住,衛绮懷認出了崔晏的一粒護身菩提子、南宮朔的畫魅,另一隻梅花镖,看方向,似乎是謝淩嶼扔出的。
奇了,謝淩嶼這樣的人居然用這種暗器似的玩意兒做護身法器嗎?
衛绮懷收回視線,轉向綠衣人:“倒是我小瞧了你,你竟然也敢用這火嗎。”
綠衣人語氣有些陰沉:“……你是在激怒我嗎。”
“是又如何?”
衛绮懷反手握劍,刁鑽一刺,未能得手。柳葉如刀纏上她長劍,旋即絞住,緊緊不放。
綠衣人武技遜于她許多,一看就是不常打架的。可是他到底是個天賦異禀的妖,一手控柳一手掌火,柳藤牽制衛绮懷動作,旱魃之火緊随其上,看那攻勢,竟是不惜把自己拿來做燃燒的引子也要奪了她的劍。
衛绮懷當即順水推舟,舍劍不用,看準了他兩手都在奪劍的空子,提掌而上,運起靈力,悍然擊出。綠衣人迎了她空手一擊,悶哼一聲。
正在撼動着她護體靈光的旱魃之火突然一顫。
綠衣人棄劍後撤,與衛绮懷拉大距離。
衛绮懷從空中一撈,非昨劍又被喚回手中。
綠衣人轉身疾走,忽聞劍風掠地,右腿一陣刺痛,幾乎要栽倒在當場。
衛绮懷見身前的旱魃之火倏忽消失,才施施然走過去收獲自己的勝利成果:“方才就發現你的右腿似乎留有舊疾。我猜……是因為當年它是第一個被燒斷的吧。”
看來,即便十方乾坤陣複活了他們,還是給他們留下了某些緻命的弱點啊。
綠衣人瞪着她。
“另外,”衛绮懷收了劍,真心實意道,“以後不要用自己的真實經曆做角色扮演遊戲了,真的很容易暴露弱點的。”
她伸出手:“現在,你可以跟我走了——”
話音還未落,就見幾十條黑漆漆的“影”争先恐後地掩住了綠衣人,衛绮懷猝不及防,連忙掌心蓄力,然而一擊之下,除了潰散的“影”之外,一無所有。
方寸千裡之陣。
“方寸之間,轉瞬千裡”。這是修真界最常用的傳送陣。
衛绮懷舉頭,望見遠處矮牆上,已經離去的影首不知何時再度回來,觸及她的目光,又如水一般消失在墨色的夜幕之中了。
……可惡。
衛绮懷憤憤一跺地,快步走到南宮朔面前,胡亂道:“阿朔,回頭幫我做個法器,能阻斷傳送陣的那種。”
“師姐。”南宮朔不疾不徐地開口,“方寸千裡傳送陣,都是人家用來逃命的本事,我要是能做出阻斷這種高階陣法的法器,怕不是第二日就要被誰暗殺了。”
他說得不錯,方寸千裡陣從來隻有另設隔絕大陣以防患未然、沒有當場阻截的法子。但衛绮懷錯失良機,正在氣頭上,又獅子大開口:“那就給我做個網子,最好能困得住妖異,使用對象——就對标剛才那家夥!”
南宮朔笑了笑:“好啊,我試試。不過師姐莫急,他們既已負傷,這方寸千裡之陣又頗為折損元氣,想必是跑不了多遠的。”
“幾位,這些妖鬼們這就走了?他們将我們引至此處,卻誘而不殺。他們究竟打算做什麼?”一人開口問道。
衛绮懷擡眼一瞧,發現他正是先前那位相貌堂堂、手執一管判官筆的青年。
她拱手:“閣下是?”
青年示禮:“在下佟胤之。衛姑娘,久仰。”
衛绮懷還禮:“佟公子,久仰。”
“咳。”這青年似乎有些難為情,說,“佟某人與衛姑娘同為女子。”
衛绮懷沉默片刻,才道:“……佟姑娘身量高挑,英俊不凡。夜色太重,衛某一時看走了眼,望姑娘勿怪。”
佟胤之笑道:“自然不怪。”
小小一樁烏龍過去。衛绮懷把六百年前飛紅城的故事講了個大概,又和同伴們對了對已知信息,這才知道他們已經從那影首處問出了此次案子的幕後主使。
他們那邊倒是進展飛速。
衛绮懷無語:“……這影首的嘴,可真不夠嚴啊。”
鐘如星冷哼一聲,一時沒沉住氣:“那是因為他不說的話,我們就真敢動他的小命。你遇上的那個樹妖大抵是依仗修為,以為你殺不了他,有恃無恐。”
“表妹英明。”衛绮懷沒什麼誠意地奉承她一句,“那幕後主使是何人?”
“自然是魔族人。”
鐘如星露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
這個表情讓衛绮懷頗感親切,因為她表妹幼時素來這樣,喜怒形于色,雖然脾氣大,卻也好懂得很。隻是長大以後矜傲許多,再也不好接近了。
衛绮懷問:“不知是魔族哪位長老?”
“他自己說此行聯絡的人是魔域北境領主的屬下。”鐘如星說,“可我們試探了幾下,卻發現他對北境領主一無所知。”
“飛紅城十方乾坤陣封印了六百年,他當然不了解外界之事。然後呢,你們覺得如何?他說的是真是假?”
“還能如何?要麼是他被魔域其他領主所騙,讓北境的那個老東西背了黑鍋——魔域四分五裂各懷鬼胎又不是一天兩天了。要麼就是他确實為那老東西做事,隻不過地位極低,也不受信任,對領主知之甚少。”鐘如星道,“不過,他身上流轉無阻的魔氣總能證明他确實是個貨真價實的魔,不算冤枉他。”
雖然魔族沒有死後化為鬼這個說法。但是衛绮懷一想魔和鬼這兩個字眼兒連在一起,就忽然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