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食其輾轉來到了齊地,漢王三年末至漢王四年初(前204~203年),是楚漢戰争最激烈最白熱化的階段,整個天下都在流血和哀嚎。郦生年齡大了,他一路上舟車勞頓,耗時兩個多月才來到了齊國的都城臨淄。
時值漢王三年九月(前204年),彭越在漢王的支持下,率領精兵收複了梁地,韓信屯兵于黃河之陰,号稱率十萬虎狼之師,拱衛漢王。漢王實力不容小觑,漢使郦食其自然也受到了優待。
田齊,是項羽的姻親,是個枝繁葉茂的大宗族,田齊諸位公子之間,包括齊國和楚國之間雖有紛争,但是那是内鬥。衆人心知肚明,哪怕楚軍把齊國的十餘座城池都屠了一遍,下一任齊王還是田氏公子。哪怕田齊諸位公子挨個兒背叛楚國,下一任楚王依然是田齊的血脈。
然而,把漢軍引過來意義完全不同了,漢王是外人,收拾他們絕不會手下留情。
諸位公子商議了一天一夜,最終還是把齊王田廣推了出來,由他去往見漢使。
郦食其遠遠見了齊王,立刻起身迎接,稽首而拜。
田廣扶起他:“先生不必多禮。”
郦食其問道:“齊王可知天下人心向背?”
田廣:“寡人不知也。”
郦食其:“大王若知人心所向,則齊國可存矣。”
田廣洗耳恭聽:“願聞其詳。”
郦食其:“漢王衆望所歸,人心所向。”
田廣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屏退衆人,緊閉門扉,低聲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郦食其:“天下苦戰久矣,赤地千裡,民不聊生,農人辍耕而織女停機!南北西東,諸侯風起雲湧,又霧散煙消。逐鹿者雖衆,然決勝者寡。老生觀天下之勢,漢王必勝,而楚國必亡。齊國若不能棄暗投明,齊危矣。”
田廣兩道濃眉擰作一處,心裡怕的要死,嘴上卻絕不認輸。他問道:“楚漢相争,何其激烈!此時漢王屯兵荥陽,楚王駐軍成臯,兩相對峙,勝負未可知。先生又何必不留餘地,把話說得太滿?”
郦食其:“項氏失天下者有三,且聽老身道來。昔年懷王與諸将盟約,先入關中者為王。項氏數次以下克上,矯诏自立,更令人擊殺懷王,背主自立者,得位不正,人心不肯服,此其一也。”
田廣颔首不語:田氏本是呂氏的家臣,靠着弑君自立,成為了齊國的王,享受了近三百年的榮華富貴,這個理由說服不了田廣。
郦食其又言:“漢王仁厚長者,與天下共利。每每攻城略地,百姓秋毫無犯,金銀珠玉美姬犬馬之屬,皆與将士。對内,漢王為懷王哀悼三日,又讨伐項氏,安撫舊楚民心。對外,漢王招徕六國之後,天下豪傑,以土地分封諸王侯,又以金帛厚賜壯士。諸侯的人馬紛紛歸順漢王,如同天上的雲朵一般。西邊和南邊的百姓主動将糧草辎重運往漢營,如同涓涓不息的流水一般。項氏妒悍悭刻,已然背負了弑君自立的壞名聲,故而君子皆遠他而去。又不肯與屬将及盟友共利。他的追随者們縱使有天大的功勞,項氏轉瞬即忘。若有小小的過錯,項氏則銘記于心。跟随項氏者,打赢勝仗卻得不到賞賜,拔下城池卻得不到封賞,得到重用的唯有項氏子弟。項氏坐擁大片的土地,楚國的宮室中堆滿了奇珍異寶,卻不輕易與人。故而有志之士紛紛離開項氏,轉投漢王,此其二也。”
田廣聽了此言,面露不忿之色。作為田齊的一份子,他比旁人更知道項羽的偏心。
郦食其見田廣的表情有所松動,繼續說道:“漢王帶領蜀漢的軍隊,平定了三秦,占領了西河之外大片土地,率領投誠過來的上黨精銳軍隊,攻下了井陉,殺死了成安君;擊敗了河北魏豹,占有了三十二座城池:這就如同所向無敵的黃帝的軍隊一樣,并不是靠人的力量,而是上天保佑的結果。現在漢王已經據有敖倉的糧食,阻塞成臯的險要,守住了白馬渡口,堵塞了太行要道,扼守住蜚狐關口,天下諸侯若是想最後投降那就先被滅掉。您若是趕快投降漢王,那麼齊國的社稷還能夠保全下來;倘若是不投降漢王的話,那麼危亡的時刻立刻就會到來。”
田廣内心驚懼不已,田齊是楚王的姻親,既然楚國敗局已定,漢王得到天下後又會如何對待他們呢?他向郦生說出自己的隐憂。
郦食其說道:“大王無慮。在老身啟程之前已經向漢王說過了,田氏宗族實力雄厚,屯兵二十餘萬,齊國幅員遼闊,東臨渤海之險,西據濟水之淵,南鄰吳楚之遠,北距黃河之深。田齊諸公子,人才濟濟,可懷柔不可強奪。”
田廣聽到此處,内心的天平終于偏向了漢王。于是向郦食其拱手拜言:“就依先生所言,寡人欲與齊地七十餘城以降漢王。”
郦食其大喜過望,于是向田廣保證:“老身即刻修書一封,報與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