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王元年十二月(前207年),劉邦受封漢王,率軍遷往巴蜀、漢中一帶。翻過秦嶺之後,他令蕭何相國,曹參将兵,前往封地。自己則帶着張良和數百民騎兵,裝了十餘車辎重,向東行回家去了。
秦嶺苦寒,馬兒走不快。一行人晝夜疾馳,來到冰雪消融的沛縣時已是一月(前206年)。
兩人分别了整整十四個月,劉邦一路上歸心似箭,此時走在熟悉的道路上卻緊張起來。
他此前在信中向呂雉吹噓自己作戰多麼神勇,今日拔五城,明日拔十城。
明明隻是打下十幾個郡順便滅了個秦國而已,他在信裡寫得卻像是自己赤手空拳把天下三十六郡收拾得服服帖帖。
為了襯托自己的英勇無敵,他在信中将懷王熊心和楚國諸将都醜化了一遍,首當其沖的就是項籍,劉邦每封信裡都要罵他。
如今,項籍是天下共主,而他連關中地盤都丢了,隻是一個小小漢王。想到呂雉,還有那個等着自己給他封萬戶侯的嶽父,劉邦沒臉見他們。他一路上唉聲歎氣,騎馬的速度比散步還要慢。
劉邦素來口無遮攔,這次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鬼話連篇都寫了下來,往家裡寄了一整年的信,白書黑字賴都賴不掉。
完了完了,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保不住了。他又擔心呂雉拿着信給她的父母看,腦海裡立刻浮現出呂公呂母呂雉和她的哥哥姐姐們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嘲笑指責自己的場景,尴尬得恨不得在地上打個洞鑽進去。
張良數次按辔,等待劉邦跟上來,騎兵們習慣了快走,見此光景不得不牽着馬兒散步。
見劉邦垂頭喪氣的樣子,張良很是同情,低聲問道:“主公不敢回家,可是夫妻不睦嗎?”劉邦心情複雜:“一言難盡。”
磨磨蹭蹭走到家門口,看見劉盈舉着一隻撥浪鼓在院子裡玩。劉邦飛奔過去,将兒子緊緊抱住:“好小子,還認不認得乃公?”劉盈已經三歲半了,在他懷裡雙腳亂踢,奶聲奶氣叫着“耶耶。”
劉盈伸手去抓劉邦的臉和胡須,看着孩子的笑臉,劉邦也跟着笑了,他笑着笑着淚水就流了出來。
侍女們見主人回來了,搶着去給呂雉報信。
是以劉邦淚眼婆娑間,就看見呂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模樣。
保姆伸手抱走了孩子,劉邦以手背拭淚,另一隻手在呂雉頭頂比劃了一下:“夫人長高了。”
“夫人?子房見過夫人。”張良盈盈一笑,深深施禮。
呂雉笑問:“這位先生是誰?”
劉邦手指張良,正要開口,隻聽得張良說道:“在下張良,字子房。韓國司徒,現下是漢王的謀士。”
呂雉:“司徒。”
張良:“相當于楚國的令尹,不過我手上是有兵權的。”
呂雉聞言,上下打量着張良。她隻是久居深閨,對外面的人和事充滿了好奇。張良卻以為呂雉不認可自己,于是拔出佩劍,在中庭賣力地舞了一場。
劉邦鼓掌叫好,呂雉看了看劉邦,也拍了兩下手掌。
張良這才收了神通,顧不得滿臉的汗水,湊上前來說道:“夫人竟然也懂得劍法,實在令人佩服。”劉邦笑了:“她一向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天天窩在家裡讀書練字。”
張良一聽,更加精神了,連忙問道:“夫人在讀什麼書呢?”
呂雉淡淡說道:“左不過是黃老之言。”
劉邦往廳堂一指:“進去說,進去說。”他一手牽着張良,一手拉着呂雉,進了前廳。
張良腳不停,嘴也不停,短短幾步路的功夫竟搖頭擺尾背了半篇《道德經》。
一年多沒有見面,呂雉有滿肚子的悄悄話要說給劉邦聽,誰知半路殺出來一個張良。這厮沒話找話扯着自己說東說西,她能怎麼辦?隻能硬着頭皮敷衍他啊!
劉邦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兩位美人,最難得的是二人能夠和睦相處,心裡美滋滋。
呂雉見劉邦看向自己,還以為他是怪自己冷落了他。于是扯住他的衣袖問道:“夫君如今可是漢王?”
劉邦原本還暗自慶幸張良拖住了呂雉,給自己留下了喘息的功夫,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找上自己,一開口就直擊要害。
該來的躲不掉,劉邦深呼吸,調整心态。不料心态調整得太好了,一開口又是自吹自擂:“為夫如今是漢中和巴蜀一帶的王,此處據秦嶺、巴山之險,又有長江、漢水之利,是天然的沃土良田,易守難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