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季原本想禀明嶽父之後再将刁奴審食其驅逐,哪知呂公正在閉關,鹹陽城來的幾個方士,整日整夜在他府上,非但不肯見客,就連府上的園林和後宅劃為禁地,到處都是屏風帷幔遮蔽。
劉季舉目四望,四處都是篆字:閑人免進!
“小婿有要事相商,煩請嶽父大人出見!”劉季在堂前深深作揖。
管家勸返:“老爺閉關,不見外客。”
劉季态度堅決:“如此,小婿就在府上等着。”
管家不卑不亢:“短則六七日,長則月餘,姑爺若是願意等,老奴且為您鋪設寝具。”
劉季氣極,卻也無法發作,夫人的聲音自屏風後面傳來:“老爺閉關期間是不見人的,莫說是劉郎,就連妾身也見不得他的面。劉郎若有緊要的事,與妾身說也是一樣的。”
這一家子規矩又大,做事又繁瑣,劉季想說審食其的事,看着堂前檐下二三十個家丁侍女,心想這群人指不定傳成什麼樣子,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于是隻得悻悻辭别。
過了數日,呂公竟然親自造訪。呂公乘馬車前來,侍從還趕着一輛牛車,車裡放着一卷卷竹簡。
劉季早早站在大門口,呂公甫一下車,見他拜了又拜,扶起賢婿徑直往宅子裡走:“劉郎不必多禮,這是先父生時命人編纂的《呂氏春秋》,凡二十六卷,祖龍當日滅六國并四海全依憑此書。某家命客人從鹹陽舊宅帶來,特地贈予劉郎,劉郎勉乎哉!”語畢,拍了拍劉季的手。
他這段話信息量太大,劉季關了門窗,對着嶽父拜了三拜,說道:“昔年呂相門客三千,天下敬仰,季不知也,請大人恕罪,此一拜也。尊駕贈書之恩,受寵若驚,此二拜也。嶽父嫁女之恩,銜環結草,沒齒難忘,此三拜也。”
呂公見他如此客氣,反而不好意思起來,他素來嘴笨,此時竟然說:“你我年齡相仿,無須如此多禮。”好在劉季豁達,并不往心裡去,兩人在房中聊了一陣子就結伴去廳堂飲酒了。
審食其這些日子換上了粗麻衣服,在後院打雜。家丁們知道劉季厭惡他,紛紛對他朝打暮罵,把最髒最累的活丢給他做,短短數日功夫,一個仙姿玉容的美郎君被摧殘得灰頭土臉。
翁婿兩人對飲間,呂公問起劉季前些日子找自己是為了什麼事。劉季想到嶽父對自己恩重,審食其又是嶽父的奴仆,一時間不好意思趕他走了。他心想:這個刁奴如今在後院打雜,也翻不起太大浪花來,随他去吧,于是就用别的話搪塞過去了。
審食其聽說呂公來訪,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柴也不劈馬也不喂,推開兩邊監視他的家丁,雄赳赳地往前廳跑去。
審食其先聲奪人:“老爺,救我!”
呂公被他一驚,險些碰翻了酒杯,定睛一看:那個灰撲撲髒兮兮的雜役赫然竟是審食其。
“審食其,你怎麼弄成這般模樣,可是有人苛責你了。”呂公問道,劉季臉上有些不自在,審食其挑釁地看了他一眼,扁了扁嘴,當即淚如雨下。
“就是這個劉季,他濫用私刑,把我吊起來打!這些日子小人忍饑受凍,體無完膚,還請老爺為小人做主啊!”審食其指着劉季,向呂公告狀。他掀開衣裳,露出大片被粗麻磨破的肌膚,當真是慘不忍睹。
呂公站起身來,劉季也跟着起身,他有些慌了,審食其再怎麼說也是嶽父大人的最寵愛的奴仆,是自家妻子的陪嫁,打他就是在挑釁嶽父的權威,這麼一想,他後悔極了。
“大膽!”呂公擲了酒杯,劉季和審食其俱是唬了一跳。呂公看了劉季一眼,劉季吓得縮了一下脖子,隻聽嶽父喝道:“你這刁奴,如何敢直呼主人家名諱!”懸在嗓子眼兒的一顆心頓時掉回了肚子裡。
“老爺?”審食其也是不解。
“你是小姐的陪嫁,本該護她周全,既然你自身難保了,那麼某家也留不得你!”呂公吩咐近侍,“回去把審食其的賣身契拿來,去縣衙銷了戶,就把他驅逐出去吧。”
劉季聽他話裡有話,但是顧不得許多,此時當務之急是把這個妖顔媚主的刁奴弄走。
“大可不必!”呂雉匆匆趕來,取出審食其的賣身契,呈給呂公,她轉身看着審食其,審食其就是審食其,蓬頭垢面的審食其和錦衣華服的審食其在她心中沒有任何分别,“審食其,你是我家仆,失歡于我夫君,我家沒有你的立足之地,念在你我主仆一場,我不驅逐你,随父親回去吧。”
呂公沉默良久,曰:“然。”
“既然主人用不着小人了,小人要觸柱而亡,血濺高台!”審食其慷慨悲鳴。
“不可!”劉季喝止,呂雉以為他要留下審食其,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嬌聲道:“夫君~”他接下來的話卻直接讓她驚掉下巴。
“這是我花了半輩子積蓄買來的宅子,你要死就死在外面,不要弄髒我的屋宇,晦氣!”
審食其愣在當場,反應過來後更是捶胸頓足,涕泗橫流。
“父親,父親素來愛惜羽毛,當真要落下一個逼殺忠仆的惡名嗎?”呂雉诘問父親。呂公左右為難,于是看向劉季:“此事由劉郎定奪。”
“主人,主人,小人願銜環結草報答您的恩德,不要趕我走!”審食其抓住劉季的衣角,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