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食其不說話,他也沒有力氣說話。他的臀背血肉模糊,小姐揭開裡衣,後怕地吐了吐舌頭,低頭給他上藥。藥膏涼涼的,疼痛緩解了不少。審食其低下頭,瞥見小姐未着鞋襪,光腳站在地上,頓時淚如泉湧。
“是我弄痛你了嗎?”呂雉起得匆忙,沒有帶手帕,舉起衣袖擦他臉上的淚水。他的淚水越擦越多,呂雉歎息:“是我連累了你。你不要哭。”她安慰着審食其,可是想到自己的遭遇,觸景生情,也落下淚來。
劉季站在窗前,就見到主仆二人抱頭痛哭的場景。他冷冷說道:“好一個......”看着兩人這般情境,後面的話他竟然說不出口,好在這兩人誰也沒有理他。于是他走上前去拉開他的新婚妻子。
“别碰我!”她被捉住手腕,掙紮間嘴上卻硬氣得狠。
“今天家中有客,我不願與你争執,讓人取笑。”劉季出言警告。
“我也不願與你争執,讓人取笑。”呂雉反唇相譏。
“審食其,審食其,你聽見我說話嗎?是誰那麼大聲,我在前廳都聽見。明日客人若問起,我就說審食其是家中的狗,昨夜死了。”劉季挖苦的話還沒說完,臉上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巴掌。
“你這婦人當真不識好歹,要不是我寬宏大量,他現在哪裡還能活?”劉季掏出玉珏,猛然晃在呂雉眼前。呂雉心下一驚,臉上頓時滾燙,指着審食其:“這是父親的家仆,原本輪不到我來處置。既然夫君容不下他,禀明父親直接趕出去就是,犯不着侮辱我。”
她劈手搶過玉珏,提着油燈走了。
劉季叫她:“哎,你的腳上有傷。”她不答話,自顧自走了。劉季望着地上一串血腳印,心情無比複雜。
次日清晨,呂雉沒有起床。劉季與客人一同吃了早餐,送客出了泗水之境又折返回家,呂雉還是沒有起床。
“夫人呢?”劉季進了她的睡房,幾個侍女紛紛搖頭。他徑直走到裡間,揭開帷幔,掀起被子,看見她還在熟睡,臉上挂着淚痕。
劉季少年任俠,又是府吏出身,素來心狠手辣,可是見了她臉上的淚痕,他的心登時軟了下來。他仔細檢查她的身體,手肘和膝蓋處有淤青,想來是昨夜摔了一跤。他又看她的腳,她的腳底磨破了好多處,塵土粘着血污,傷口業已幹涸。“何苦。”劉季喃喃自語,侍女捧來清水和藥膏,他親自給她清洗上藥,包紮傷口。
想到她昨日吃得不多,起床後定然會餓,于是又端了早餐過來。“我不吃,拿走!”呂雉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張牙舞爪精神得很,兩隻裹着繃帶的腳胡亂踢蹬。劉季端着餐盤離開,不一會兒功夫拎着幾個箬葉包裹進來了。
他把包裹放在案幾上,解開麻線,打開一張張箬葉,裡面是熱氣騰騰的糕餅點心,琳琅滿目。榻上坐着的某人偷偷咽了幾下口水,見他居然在笑,臉上頓時挂不住了,又放聲大叫:“我不要見到你,快走,快走!”
劉季舉手投降,倒退着走了出去。他原本想提醒她吃些點心墊墊肚子,又怕她跟自己賭氣,說了反而不肯吃,一時竟什麼也不敢說。他剛離開,呂雉就從榻上跳了下來,一臉好奇地看着案幾上的食物。楚地物産富饒,糕點種類比鹹陽城裡還要多。蜜餌,蓬餌,羊羹,糍飯,這幾個她以往吃過,剩下的通通不認得。
“夫人要開飯,你去倒杯水來。”聽霜指使小丫鬟。
“萬一,我是說萬一餅餌裡有毒,昨天我還剛打了他一巴掌,他懷恨在心也是有的。”呂雉無比糾結,肚子适時叫了一聲,又看了看滿案的點心,安慰自己,“不管那麼多了,飽死好過餓死。”這麼想着,抓起一個方方正正的點心丢進了嘴裡。
劉季畢竟與她認識不久,一時間摸不清她的口味,是以把所有的點心都買了一遍。若是知道她會疑心自己下毒,一定會氣得吐血而亡。
過了晌午,呂雉在帛絹上描着碑帖,劉季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你又來?你還來!”她看見他嬉皮笑臉的就氣不打一處來,真想甩他一臉的墨汁,僅限于想想,他昨天挺吓人的。
她擱下了筆,沒好氣道:“你來做什麼?”
他本想說“請夫人一同散步”,想到她的腳傷,臨時改口:“與夫人負荊請罪。”
“荊條呢?拿來!”
“并沒有。”他笑着把臉遞了過來。心想她還真是好糊弄,沒有讓他一一列舉自己的“罪狀”。頂多給她打幾下子,小女子出手又能有多重。
她原本憤恨至極,後悔嫁給這個讨厭的家夥。此時見他主動示好,還把臉送給自己打。這一舉動放在現代社會并不稀奇,在秦代和戰國時期确很罕見,她的氣一下子就消了,心想也不全是他的錯。這麼想着,根本下不了手去打他。
她用手指描摹他的眉和眼,雙眉入鬓,目如朗星。他老了,眼角有了細紋,臉頰也有了法令紋,不然也是個美男子。若是自己早生二十多年,想必會真的愛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