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岚用瓶子指向清川:“你去把那個小子叫過來,就明白了。”
李岚的視線轉向白湘舲用作誘敵的馬車,右相府的徽記,已被刀刮的模糊一片,橫七豎八的木屑,如針尖兒一般刺人眼。
車頂原本精美的紗羅帷幔在粗暴的拉扯下,已經變得破爛不堪,遺留幾縷碎布條兒,長短不一的懸挂在原處。經風一吹,像招魂幡似的,飄來,抖去。
銮座上盡是刀砍斧鑿的痕迹,那些曾經用作裝飾的銮鈴已經蕩然無存,挽具上原本華麗的裝飾全都消失不見,餘留一處處空洞,似欲壑難填。
聖上命他保護白湘舲,實則有意考驗此女在逆境中的膽識與氣魄,特地下旨,隻在生死攸關之際施以援手,其他時刻則靜觀其變。
聖上授予他兵權,這是對他莫大的信任,天子向來心思深沉,他們注定要在孤獨與隐秘中度過一生。而這份信任,正是他絕不能辜負的重擔。
想幫又不能違逆皇兄,隻能左右為難,費盡心思平衡,他特意買了一輛馬車,裝扮成進城遊玩的顯赫侯爵,在湘舲面前展示自己身份的特殊。
白簡鴻此次出征未果,反被誣陷為謀逆,将整個家族都牽連了進去,白氏一族可是塊上等五花肉,這等謀逆重罪若是坐實,白氏三族不保,六族連坐,九族不得安生。
李岚目睹曾經意氣風發的白湘舲,一步步成為驚弓之鳥,為盡快抵達邊疆東躲西藏,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一路艱辛,隻見她流血從不見她落淚。他曾多次想要表明身份,卻擔心自己的突然出現會粉碎她僅存的自尊。
有一次,她們在風雪交加的雪山中迷失方向,李岚花了六天六夜才找到她們。當他再次看到白湘舲時,她正強忍着将一塊生肉和着所有的委屈、辛酸與恐懼一起咽下,那或許是她第一次嘗試,她捂着嘴,強忍着幹嘔的沖動,倔強地抓起一把把雪塞入口中,試圖用寒冷來麻痹自己一副凡人心腸。
她那些不堪毫無防備地落在他眼中,那一刻他深受觸動。
不過她在強敵面前假裝窩囊,隻要有機會反殺定是個心狠手辣的小混蛋,她狼狽,尚有九分好運氣。
而她的敵人,躺在地上數星星被狼崽子一窩端,挂在樹上蕩秋千被木仆集體放血,最終幸存者寥寥無幾,非死即傷。
據史書記載,木仆這種生物,尾部像龜,體長數寸,栖息在樹木之上,以人為食,極為罕見,遇到它們的人運氣着實差點意思。
像今日,他做了兩手準備,他就知道她絕不會自投羅網。事實上,他出手的機會不多,畢竟他不能……
不能嗎?
突然冒出的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已經守了她三個月,那麼三年、三十年又有何異?如果他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那他還有什麼資格站在九欽師十幾萬人面前談論保家衛國。
想到這裡,他的呼吸一滞,耳朵仿佛被火焰燒灼,心跳加速,又回想起剛才那個荒唐的夢。
他吸入迷煙後,在半夢半醒之間,竟然看見白湘舲依偎在他身邊,軟玉燈邊,淺酒入抱,不曾把郎輕推,亦不曾聲顫喊痛,唇齒相依,情意濃濃。
李岚未經人事,但那個夢讓他着迷,讓他失儀,讓他一顆心怎麼都平靜不了。
大概盯梢盯上了瘾。
人是否安好,行至何處,接下來的計劃,需每日向他報告,若超過半日沒有她的消息,他就寝食難安,心神不甯。
絲縧低垂如簾,随風搖曳輕擺,婆娑的樹影在李岚腳邊跳躍,他融入春夏交替的畫卷之中。他在賞景,亦不知别人也在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