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汁水将後院的豬棚染遍，看起來觸目驚心，成群結隊的豬争先恐後擁至紅果前啃食，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響，同時，豬群以一個不符合常理的速度飛速增長，比一般的豬都要壯上很多，三個月便能出欄。

一家人都高興得很，豬長得快長得肥，家裡收入也多，唯有梁柚遠遠看着被屠宰的豬，又看看地上的血紅，擔憂地皺起了眉。

她想說什麼，但這個家裡根本沒有她說話的份，老梁早出晚歸，抓不着影，婆媳兩人又因豬長勢好這一天大的喜事達成了短暫的和平，她隻能默默咽下想說的話。

但她後娘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在飯桌上時故意将桌上唯一一盤豬肉都夾給了兒子，白了梁柚一眼：“家裡現在富裕了，也能吃得起肉了，但也不是人人都能吃的，有些賠錢貨最好給我自覺點。”

梁柚那幾歲的弟弟有樣學樣，“哼”了一聲，狠狠剜了她一眼，大口大口往嘴裡塞肉，肚子吃得滾圓。

桌上沒人把梁夫人的話當回事，或者說已經習以為常了，梁奶奶給弟弟添了些飯，寵溺道：“多吃點，大孫子。”

梁屠夫皺眉道：“給他吃那麼多幹什麼？小小年紀的。”

梁夫人一聽不樂意了，聲音尖利，咄咄逼人：“給我兒子吃點肉怎麼了？我嫁到你們家，給你生了個兒子，這可是你家的獨苗，不多吃點以後怎麼給你們老梁家争光？不給他吃還給你那個沒用的賠錢貨女兒吃？”

梁屠夫聽得鬧心，“行了，閉嘴吧，我哪管你們這些屁事。”

梁柚垂着頭，隻覺口中的飯菜難以下咽，嗓子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看着眼前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場景，她放下筷子，離開飯桌。

梁夫人瞥了眼梁柚的碗，見她吃得不多，這才滿意了些，冷嘲熱諷道：“吃飽了就趕緊幹活吧，整天待着白吃白住。”

幻境外，安斓看着眼前的一幕，沒忍住罵了一句：“真不是東西。”

洛池忻歎了口氣，低聲道：“是個可憐姑娘。”

孟硯青的關注點顯然完全不在這上面，他說：“看來屍病的根源十有八九就是在這豬身上，換句話說，這果子很有問題。”

安斓不解道：“所以導緻屍病的根源是這果子？”

此時，幻境中梁柚的記憶開始波動，周圍的情景變幻飛快，莊紅兒正色道：“梁柚的記憶在這裡發生了很大的波動，應該是發生了什麼大事，讓她記憶很深刻。”

衆人往幻境中看。

梁家開始富裕起來，梁屠夫的攤位前人來人往，全江城的百姓都慕名而來，想嘗嘗肉質肥美、價格又相對便宜的豬肉，一時間，梁家也算是小有名氣。

梁柚那幾歲的弟弟吃得膀大腰圓，他每天吃得最多，在飯桌上幾乎要吃掉大半盤的豬肉，家裡人也樂意看他吃，梁柚仍是那樣，一年吃不上幾口好東西，她也習慣了，并不斤斤計較。

但随着她年紀增長，樣貌愈發出落，被隔壁巷子裡的孫惡霸盯上，糾纏不休起來，不過梁柚行事小心謹慎，并沒讓他得手。

日子過得不快也不慢，好日子沒過上幾天，江城的第一場瘟疫爆發了。

一時間，江城上下全部淪陷，人人自危，家家閉門閉戶，怕瘟疫危及自家。梁家也不例外，在家裡待着不敢出門。

關于這場瘟疫的源頭有很多種說法，鼠疫是當時最為盛傳的流言，直到京城派下來位身着黑袍的官員，在曲明河邊做了幾天的法，不讓任何百姓旁觀。

法成之後，黑袍人打道回府，說已經解決了。

哪有這樣的事？這麼多醫師也好，學士也好，都解決不了，無可奈何，他做個法就解決了？江城百姓不信，但幾天過去，瘟疫确實抑制住了，得病的人大大減少，已經死去的人被官府搜刮出來，一把火燒了。

其中正包含梁柚感染瘟疫死去的弟弟。

梁柚記得，他的弟弟是最先出現瘟疫類似的症狀的，随後沒多久，瘟疫就傳遍了江城。當時官府家家排查是否有可疑感染患者，梁夫人死活不肯讓兒子被抓走，将人藏了起來。

梁屠夫又氣又恨，但也舍不得這個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住到了豬棚裡，和她們隔絕開。

梁夫人氣極了，整日隔着院門吵鬧，梁屠夫壓根不理，她也隻好閉嘴。

瘟疫不是鬧着玩的，梁柚也怕死，人之常情。但她後娘不允許，她麻木地看着躺在床上重病的弟弟，被吩咐着端茶倒水做飯，起初害怕的心情逐漸平複，沉寂到麻木，甚至産生了一了百了的沖動。

躺着的男孩胖得像小豬羔，嘴裡呼哧呼哧喘着氣，還嚷嚷着要吃家裡新殺的豬肉，梁柚想：怎麼不死掉呢？或者讓她也感染上瘟疫，都死了算了。不是說瘟疫傳染性很強嗎？

她等了一天兩天，直到半個月，還是一點得病的症狀都沒有。

她盯着被封上的門闆，透過縫隙看門外的光，想着：都死了才好，都死了。

但天不遂人願，她沒死，弟弟死了。

後娘哭得肝腸寸斷，整日抱着兒子的屍首以淚洗面，那具兒童的屍首都已經發臭了，她仍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