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捂住耳朵,沒辦法捂住耳朵,想要抽開雙手,怎麼都甩不開他雙手。她隻能不斷地搖頭,好像這樣才能把他的魔音灌耳甩出腦海:“夠了……不要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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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怎麼會如她所願。“邁爾伯特給韋恩莊園送去了一個禮盒,裡面有他稱為’記憶過濾’的解藥,和’造夢’的助劑。他在留言卡上寫了一個有趣的故事。他說九頭蛇有一項名為夢境的技術,能讓人做一場随心所欲、事過不留痕的夢。這個不留痕在技術層面被稱為’記憶過濾’。記憶過濾可以通過藥物解除,解除了過濾網的與夢者和造夢者會想起夢中發生的一切。”
“所以你就應該随随便便得服用來路不明的藥物?就因為有人不安好心得告訴你,吃下它,你就可以想起一切?是,我騙你、瞞你,利用你我之間的信息差做盡你厭惡的一切,可這不該成為你胡亂對待你身體的原因。”她忍無可忍得沖他低吼。她不明白、不理解,那個素來謹慎的布魯斯怎麼會因為邁爾伯特的善誘就這樣大意得吞下那顆藥丸。萬一那是顆毒/藥呢?
“你不是才說不在乎嗎?怎麼這會又關心起我來了。”
“我……”明知他在故意戲谑,她卻編不出半句反駁。
“你反應這麼大,隻是因為擔心邁爾伯特不懷好意送了我毒/藥,還是說你很清楚這種藥物的副作用?記憶過濾是夢境對與夢者的保護,當記憶過濾的效用完全減退,參與者等同于在完全清醒的狀态下入夢。沒有人知道清醒夢會把夢和記憶、環境和現實交錯模糊到什麼層度。需要解除保護,保留記憶,就得服用藥物。而能解除人工夢境保護機制的藥物,同樣會對自然夢造成免疫,長此以往,會影響睡眠。你的習慣性熬夜,到底是疲于工作,還是習慣性失眠?”
她找回了一點她的能言善辯:“我好像沒有理由反複做夢。”
“是嗎。”他不置可否的态度似在變相說着恕難認同,“邁爾伯特說造夢的核心在想象和記憶,越是深刻的記憶底定的場景越接近真實,而越合理的想象則越能填充夢的完成度。造夢的核心是人,但沒有人能在不借用外部儀器或者助劑的前提下完成造夢。”
她有不怎麼好的預感,而他沒有讓她失望。
“夢境的研發團隊中有個未經證實的傳言,據說,越是接近清醒入夢的人,越要可能憑自身的意念完成造夢。可要清醒入夢就得對記憶過濾産生免疫,要産生免疫就得不斷服用解藥,而用藥的前提則是不斷入夢。這三條構成一個顯而易見又很難完成的邏輯悖論,畢竟有什麼夢值得反複,每一次反複又為什麼要記得。
“可你有,你有這樣的理由。你說你想要的從不是解脫,而是沉湎。沉湎在過往的悲劇,讓複仇的火焰燃燒得更為壯烈。你一遍又一遍得回到悲劇發生的那天,是在追究一個故事始末,是在逼迫自己不去忘記,還是單純的自我懲罰?
“邁爾伯特說你在很年輕的時候,對這項快要沒落的技術情有獨鐘,并以一己之力帶它找回輝煌。如果你從那時起便開始服用這種所謂解藥,到今天你有需要多少劑量來恢複記憶?一顆?半顆?還是更少。你質問我為什麼對自己胡來,那你呢?你又為什麼總在糟蹋自己?”
不是一顆,不是半顆,是五分之三。這是她不會告訴他的細節,但也是事實。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産生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但我好像沒有閑到總在做夢。”
“你沒有嗎?那你是怎麼在夢中又織了另一重夢?設備和助劑能助造夢者造夢,一旦進入了夢的世界,夢的基調是無法被改變的,除非你完成了理論中的清醒夢。我們從你父母的時空通道中離開後,第一眼見到的那個細雨飄零的空落城市,和在磅礴大雨中走向新課調遺址的陰沉午後,真的是同一個場景、同一個時間、同一條故事線嗎?”
“新課調的毀滅是他們一生的遺憾,把空間定格在終場的破碎,好像也和合情合理。”
“可那是一幕他們已無緣見證的破碎。曼因斯夫婦的最後時光是悲劇的正中,是大火映染半邊天的那個泥濘雨夜,也是你最為熟悉的那場夢。你在失神中不慎将我們引入你最熟悉的夢,又在反應過來之後,強行扭轉開夢境。你不願被人看見你最真實的記憶和遺憾,因為脆弱在你眼中等同于不堪。你不想要安慰,不需要理解,更不想聽勸解,因為你深知,隻有那樣你才能一意孤行。即便回頭沒有岸,你也要起尋找能抵靠的岸邊,漂泊一生,沒有人能長存。”
“如果我讓你放棄你的蝙蝠衣、放棄你的夜巡、随我隐居,你會願意嗎?你放不下,那是你的追求,你生的意義。我也同樣放不了手。”
“你還有很多可以做的,複仇不必也不該占據你的全部。”
“太晚了,布魯斯。太晚了。不論是人生,還是你和我。”她那樣平靜而死寂地向他宣判了自己,宣判了彼此。她甚至懶得巧舌如簧。她明白在他笃定的判斷面前,辯解已沒有意義。放棄吧。連我都放棄了我,你又何必堅持。
可他卻偏要告訴她:“我不同意。”
然後是深情又不容抗拒的一個吻。她忍了很久再也忍不住的淚,終于在此刻不受控制得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