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終于再一次在他的城市面對面而站,卻是站在命運的兩端。
嚴格來說,不能算是站着。布魯斯的拳頭還砸在華尼托的耳邊半,裂出花紋的牆上,但是他已改拳為撐。出拳的關系,他是貓着腰的,視線剛好和她齊平。隔着蝙蝠頭盔,她不可能看見他的神情,就連眼睛也是被玻璃擋住的,她更沒有去看。因為他前壓的姿勢,她不得不挺身往後避,脊背都抵上了牆沿,即便如此,他們還是隔得很近,太近了。
他微微側過頭,頭頂的一對尖耳也因着他的動作半轉向了她。可愛……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她怎麼還有心情想這些。
“好久不見。”他噴出的鼻息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燙出一身雞皮疙瘩。
好久不見嗎?其實我們不久前才坦誠相見,在我的夢裡,隻是你不記得罷了。她設想過許多種重逢的畫面,唯獨沒料到他會心平氣和同她寒暄。心平氣和倒也不盡然。她沒有回應他的問候,隻是随手——用沒擦傷的手——解開了外衣的系帶,撕了一小截内搭的料子随便纏到右手擦傷的關節。
她還沒來得及打結,她那隻受傷的手便突然被他捉住手腕。“你就這麼随便?”他用的還是蝙蝠音,可即便是那低啞、粗粝的聲音裡都聽得出一絲明顯的怒氣。
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她心想。擦傷我的可是你的蝙蝠镖。她依然懶得回應。她的注意力不合時宜得被莫名的關注點分走大半——他一身撐在她的耳側,一手拽住了她,所以她等同于被圈禁在了他的懷抱。好極了。這該要如何脫身?
他不是沒有看出她在走神,所以捉着她的手又施了些力,她瞬間被他拽離牆面,拽向了他胸膛。“你要做一輩子鹌鹑嗎?”他問她。他指的是她始終沒有去看他。
***
她忽然擡起頭,臉上不是他設想中的惱羞成怒,眼神也極冷靜,冷靜裡藏着某種尖銳的東西。這一刻,戰鬥的本能提醒他危險将至。這個念頭甫一落下,一刀冰冷的寒芒快而狠地紮向他眼睛。她施了些巧勁,翻手掙脫了他的控制,那隻被布料松松垮垮纏着的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匕首。她的動作很快,很專業,但他更快。
他又一次準确地捉住她的手腕,反手一擰,匕首從她無法控制的掌中脫落。除了匕首落地的輕響,還有咯噔一聲骨頭裡發出的聲音。他稍許用力過頭,她的腕骨被他擰錯位了一些。她隻是稍稍皺了皺眉,直直看着他的眼裡是很明顯的惱火。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也的确是。那一刻的他終于決定不再心軟,想着給她點教訓,讓她這些記性也好。
“你很喜歡匕首。”更準确的說是刀具。他看見過她從身上拿出各式各樣的刀具,“這不是個好習慣。”
他認真了,她的巧勁和技術已經沒辦法讓她脫離他的鉗制。
他或許不知道,但她是個很有經驗的戰鬥者,從第一次和他交手,她便判斷出她打不過他。承認不如人,在她看來,一直是戰鬥者必須有的自覺。所以她一直都在避免和他的正面交鋒,在少數逃不掉的無可奈何裡求的也是速戰速決。和他的纏鬥,她從沒怎麼認真過,一心求着脫身的人是不可能在打鬥中過分認真的。
至于用匕首刺他?她很清楚自己不會得逞,自是忽然很想那麼做。看看吧,我可不是你印象裡那個乖巧的研究員。
“是嗎,你不覺得我學得很好?”她也側轉過頭,刻意地迎上他的視線。嘴邊那一點張揚又挑釁的笑,眉眼裡的不羁,仿佛不激怒他不罷休似的。
她的計劃很成功。他被她激怒,徹底地。他給她的回應是突然用手铐铐住了她和他自己,拖着他們緊貼的手臂捏着她的下颌,将她的臉拉到幾乎和他鼻尖相對的距離。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看得見她的,甚至能感受到那一瞬間她肌肉的下意識緊繃。他邁過了她的舒适區。他冷靜地判斷。這不是很好嗎?
“你覺得很好玩,是嗎?一次又一次……”明明指責别人的是他,他竟像不知被氣到還是傷到說不下去。深呼吸兩次,才複問她,“你想讓我誇你?對,你做得很好。你夠謹慎,夠周全。你帶着什麼模拟器吧,覆蓋生物信号的那種?我的監視器差點沒有發覺有生命體征悄悄潛入了工廠。地下管道?你可真行。”
和他難以自持的憤怒成對比的,是她的極端冷靜:“可你還是來了。”
她不禁開始質疑自己逞一時之快是否值得。她那還沒正骨的手腕和他的铐在了一起,指節的擦傷因為掙動又開始出血,被他扣着的面骨也開始泛疼。這些本可以不是問題——她不單單是指挑釁布魯斯——她沒有帶她的“分裂”,意味着變種基因下高度活躍的快速愈合對今天的她不适用。她的本意是小心起見,越複雜的變種能力意味着越頻繁的能量波動,也就越容易被檢測。
在絕對的武力面前,這些顧慮似乎有點多餘。
“我查了名單上所有工廠近五天的用電情況。不要擺出這幅茫然的表情,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然後發現有三家工廠的用電總是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均線下的水平。人人急于幹完最後一單避風頭的時候,他們為什麼這樣淡然?我調了調附近的監控,你猜我發現了什麼?”
“我很肯定我避開了所有的攝像頭。”
“可你沒能避開下水道裡的每一隻老鼠。”
“老鼠身上嗎……”她玩味地笑了笑,也不知是單純覺得這個念頭有趣,還是想到了一些别的擴展應用。一直關注着她的他手下又收緊了力道。
别捏了。她真想告訴他,這樣下去,她的下巴上明天該有印子了。但是她不能說,他會察覺到她的用心。她當然不是在意疼,或者形象。她有不得不在意形象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