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知道,眼下最好的選擇是和迪恩派克聯手。但理論之所以僅是理論,因為不切實際。就好比,他和迪恩派克協作,尤其華尼托失手的當下,聽來是上佳策略,卻無實現可能。誰都想乘她之虛,誰也不想落下把柄到對方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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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爾伯特的心直到閉緊車門,任急行的轎車載着他和親信規程,才算真正放下。
生出安全感後,他的态度比在大樓裡随和許多,話多了幾分,連帶語氣也染上輕快。
“你一定想問瑪爾斯為什麼至今還向着她。他向着的未必是她這個個體。”他對名叫萊特的年輕人說。萊特,意為光。這個年輕人身上涉世未深的懵懂、和如名的、光照般的生生不息,其實和九頭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他沒有迪恩派克摧折人的惡趣味,大多數時候亦不喜歡白紙。可又不得不承認白紙最好拿捏填塗,“談不上秘密,不過無人點破。迪恩派克和我認為,成功的芯片自始至終隻有一塊,唯有那一塊。”
文字中的遊戲真真假假,幾經粉飾已難溯源。興許故事的最初卻如最終呈現的版本所道,成功源于參數設置上的意外,是否無可複刻仍有待商榷。而出于對華尼托矛盾謹慎也冒險的本性的認知,他想不單單是他和迪恩派克,瑪爾斯恐怕亦是那心照不宣隊伍裡的一員——大家都心照不宣得默認,唯一一塊有所成的芯片正是她置于自身所測的那一枚。
“您的意思……就算找不到芯片也不那麼打緊?還可以退而求其次,利用載體測算?”懷特并不确定得提問。他為這推測而心驚。所謂載體,即是那大名鼎鼎的華尼托博士啊。
邁爾伯特卻露出了真心誠意的愉悅笑容,“為什麼不可能?瑪爾斯從不是慈善家,外頭傳他和華尼托你侬我侬的種種,是他聽之任之的結果。瑪爾斯不傻——任何一個從岌岌無名的小卒搖身變作萬人首的都不會太傻。所以他不可能毫無理由将自己和她捆綁,而這個理由絕不可能是愛意。”
“可破損的載體就像破損的磁盤,興許影響讀檔。他越是表現得偏袒,人們豈不會越針對于她?他想要的當是完好如初、可全盤讀取複原的載體?”
“磁盤是死物,載體是活物。活物的好壞有時候不僅取決于數據的完整性,還有壓力測試下的耐受度。”
壓力測試四字讓萊特毛骨悚然。他并不想知道針對活人的壓力測試都包括了些什麼。
幸好邁爾伯特亦無意過分糾纏于此:“我并不質疑她對芯片穩定性的說辭。她身上的,不現在該說‘被盜走’的那枚芯片是并不太成功的基因芯片裡的唯一一款,但為其他項目通用的生物芯片在本質上和其近似。在其他芯片上觀察到的強烈不穩定性,可以延用到這一塊進階版上。”
萊特總覺得邁爾伯特說起“被盜走”時的異樣笑容,就好像他知道這樁性質惡劣的盜竊案背後的真正主使。大概……不至于吧?萊特安慰自己。知而不報,同樣是重罪。
“不穩定的意思是不推介長期佩戴于體内。也正因為這時常的取出與植入的間隙,才使得‘失竊’有可能。”邁爾伯特仍在繼續,不知是說給萊特還是自己聽,“她不來總部是正确的。芯片失竊,暫時異能的當口,是她最薄弱的環節。她正來了總部,不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健全得走出去。”
“可她畢竟是大名鼎鼎的華尼托,就算無數雙眼睛暗中窺視,也不好一下子做得太絕。”
“約瑟芬也曾是大名鼎鼎的約瑟芬。瑪爾斯有因為他的大名鼎鼎而未做絕,華尼托有因為他的大名鼎鼎而未做絕嗎?”
轎車裡的溫度剛好控制在23攝氏度,萊特卻如墜冰窖。人人口中吃人不吐骨頭的九頭蛇,直到這一刻他才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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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論中心的華尼托在密室之前,遲遲下不定決心。再向前一步,她即可驗證推論,而且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可她立在了原地。所謂“近鄉情怯”。
她在猶疑的是機關一旦開啟勢必會觸發警報,引來人群。九頭蛇多年未果的研究,注定這裡高度監控,現如今神盾局的介入,更是如此。
嚴格意義上,她隻有一次的完整機會。過後她仍可以無限次重返再做嘗試,不過是不如無人擾的當下清閑自在。這從始自終應獨屬她的秘密基地,從來不屬于她。
華尼托把手覆上門右側的石質機關。那是打開密室大門的原始機關。隻是年代久遠,又加之安保等因素的考量,第一批來此的勘探者決定把開關替換成了更現代化的電子控制。這原初的設計隻徒具其形。
石上紋理粗糙,硌着手掌,她記得許久之前有還很年輕的科學家在餐桌上議論,哪日随隔壁組的隊伍去的哪一處考古遺迹發現了一塊有趣的隕石,他打算用其中的一角雕琢成物什做個念想。後來這所謂念想出現在了所有人苦笑不得的地方。
華尼托的嘴角露出一抹暌違的笑,笑意随唇角落下漸成感傷。
她把用力按下按不動的機關,肩頸一時有怪異弧度的聳落。
如果監控還在正常運作,明處、暗中的窺探者會察覺這不是她短時間内第一次來到這裡、做同一個動作。
當她再擡起垂下的眼,眼裡的紛亂、思緒、感懷俱又斂作一片沉寂汪洋。汪洋之下或仍湧動,洋面在初雪後凍起。她慢慢撤下右手上的力道,垂于體側的左手在虛空中翻轉,似在标志什麼的開始。
電話卻在此時響了。
還是交叉骨。
她到底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劈頭蓋臉,“我聽說鐵拳散會後直奔了……”
她了然出聲打斷:“你眼線真廣,但不必費心。我們……自有主張。”
“我知道,我知道。”他有些焦灼,有些不耐,“可這一局看起來……”
“要是我……”她又一次停頓了。
等不到後續的交叉骨反問:“要是什麼?”
“沒什麼。”她搖了搖頭,明知他看不見,“不要再打過來。按他派你的任務去做,都在意料之中。”
其實她原本想說,要是我沒有再回來,也不必覺得太過意外,更不值得為我不值、為我憤怒。可直到挂斷電話,她都沒有說出口。曾經的師徒或許在她和他之間勾起不必有的牽絆。斬斷羁絆的最好方式從不是告别,而是不告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