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瑤在一片黑暗中走了很久,心裡算着快一盞茶的工夫了。
陰陽家禁地不會是給人遛彎用的,她将照亮的火團放大。
周遭立刻從黑暗中脫身,借着火光,一片片刻滿繁複紋樣的高牆出現。
牆上有圖畫、文字,但一看就是很久以前記錄的。很多文字連鬼谷子的藏書中都沒有記載,最早的恐怕能追溯到史前,也就是那段傳說中人神共存的時代。
不知道陰陽家從哪搜集來這些年代悠久的石刻和壁畫,或許也與蒼龍七宿脫不了幹系。
白瑤不止一次好奇過,陰陽家曆任掌門皆不涉黨政,為何偏偏對關系天下走勢的蒼龍七宿情有獨鐘?
看着這些古樸連綿的石刻,她忽然有些明白,陰陽家究的“天人之變”是什麼意思。
白瑤一路前行,周遭除了濃霧一直安靜異常,莫說機關陣法,連一點點岔路障礙都沒有。
“阿瑤!”
濃霧中緩緩出現一個人影,但聲音一聽就是單雲。
白瑤心說他不是跟着聶哥哥他們了?就算有月狼之契...應該也很難進入禁地。
單雲走到她面前息了火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頗為滿意“看樣子你這一路不太危險。”
白瑤點了點頭,接着往前走,随口問:“你怎麼進來的?”
單雲在她身側同行,從懷中掏出一塊點心給她,“他們選的路有分岔,我跟着蓋聶他們,後來突然跟丢了,正犯愁着,面前又多了一條路,順着走就到這了。”
白瑤接過糕點,“這麼說,你是被東皇丢進來的啊。他莫非知道了契約的事,才把你引來的?”
單雲道:“不像,月狼之契族中隻有我和諾敏幾個人知情,其中傳承很難洩密。再說将我丢進來,不正是助你一臂之力?對他也沒好處。”
“也對,”白瑤點點頭,“小心些,這裡的霧氣會阻礙内力流轉,我也看不出東皇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人往前走了幾步,單雲似乎感覺到内力滞澀,步伐慢了下來。白瑤站在他面前,問:“來之前給你的陶瓶還在麼?”
單雲掏出瓶子丢給她,白瑤打開裡面已經空了。
單雲道:“剛進來時就用了,走到這,看來已經沒什麼效果了。”
聞言,白瑤從懷裡掏出匕首,在火光掩映下擦拭了幾下。
正要在指尖紮下去時,卻突然擡頭,隻見單雲默默地看着她一動不動。
白瑤咯咯一笑,收了匕首走到單雲面前,“原來是這種幻術,真是高明。”
單雲正欲後撤,卻被她用内力吸在原地。
白瑤圍着單雲轉了好幾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幾遍又繞回正面。
“真想不到陰陽家的幻術竟能達到這種水準,除了東皇閣下...實在很難想象,還有誰能有如此能耐。”
單雲一動不動,自從被她戳穿,便不再像方才那般與她交流,默默站在原地。
一般的幻術相由心生,并不是真實存在的。
分為兩類,一種是施展在中術者身上,是其陷入幻覺,通過對心境的操控,達到以最脆弱的回憶擊潰對手的效果。
另一種施在發起者身上,乍一看跟易容道理差不多,通過僞裝成對手信任的人,在其失去防備之時趁虛而入,擊殺對方。
但這個“單雲”...
不僅知道他們的一切,滿足控心的條件,還是真實存在的。
有趣的是,他并非人為扮演,更像是...她自己腦中的幻象自行凝成實體!
白瑤撫摸着掌中的陶瓶,就連随身物件都能做到别無二緻,這樣的幻術如果拿到外面,絕對百發百中。
不僅如此,若非她體内的玄寂母蠱和月狼之契沒有反應,差點被假單雲騙了去。
“還好沒讓高月那丫頭進來,以她的心性,如果遇到假天明,一時真會難以辨别。”她自言自語。
“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為何想讓我流血,莫非...這裡的術法要以此為媒介發動?”
白瑤問那“單雲”,對方卻毫無動作。
堂堂幻象怎麼還輸不起了,早知道就不拆穿了。白瑤犯愁,現在連個說話解悶的都沒有。
她試着往前走了兩步,“單雲”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隻能無奈地返回去。
雖然擊潰幻象就有可能繼續往前走,但...面對一個和單雲一摸一樣的人,白瑤又不絕情,怎麼會說打死就打死,再者萬一觸發什麼禁制怎麼辦?
她掏出匕首,面對“單雲”,“要刺破指尖是不?”
“單雲”點了點頭,她反手将指尖滑坡一個口子,紅玉珠子般的血珠緩緩滴落。
血珠落在地上的一瞬,周遭的一切都變了。
“單雲”消失了,接着周遭的霧氣遁去,黑暗空曠的地方竟然仿佛被陽光照亮一般,漸漸亮了起來。
周圍全亮起來時,白瑤發現自己之前的預估還是謹慎了。
這裡看架構應該是地下,隻是地下多深就不好說了,甚至經過剛剛一遭,她現在看到的所有都可能隻是更深的幻象。
但她似乎是在一座城裡,一座...沉到地下的城。
周遭的樓宇看樣子是十幾年前韓國流行的,她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腳步。
...這裡不是新鄭麼?
雖然跟她臨行前最後一眼看到的新鄭不同,但确實是新鄭。
白瑤輕輕撫摸着磚瓦,觸感跟真的還是有細微的差别,可跟剛剛的幻象又不是同一水準的東西了。
“單雲”的一切行為和物品都取自她的記憶,可現在這座城,就算隻是幻象,其中很多樓閣,完全是她從未見到過、卻又格外真實的,就好像...
是從一個親眼見到的人的記憶中摘取的一眼。
想到這,白瑤久違的有些毛骨悚然。
她見過星魂提審重犯,進入他們的記憶的樣子。
施術者雖然能進入對方的記憶,但此刻,她作為另一個中術者,卻在其他中術者的記憶中!
隻是...不知是誰的記憶。
對方的視線很局限,那些生活相關的地方格外細緻,至于韓王宮那一片,幾乎消失在濃濃的迷霧中。
這是一個從未靠近過韓宮,甚至對它毫無興趣的人。
白瑤仔細想了想,自己在新鄭的故交中并沒有這樣的人。
她作為血衣堡傳人,打過照面的人左右都繞不開那座現在看來也不太恢宏的韓王宮。
“也不知道是誰的記憶...”
她一邊往前走,一邊發現不僅韓王宮,很多華貴些的建築都是霧蒙蒙的。
看來是個平民百姓的記憶。
這座城所在的時間很好判斷,漫城烽煙,不僅如此,斷壁殘垣更多,仿佛剛經曆了一場激戰。
新鄭一向平順,唯二的城内大亂,一次是在韓滅時,一次是在作為秦番地時流沙大鬧新鄭那次。
她回頭遠遠地看城樓,上面已經是黑色的旌旗了。
看來是後者。
韓滅後流沙大鬧新鄭,白瑤看來無非是為了跟昌平君合作,畢竟當時的流沙距離重建韓國的目标太遠。
而昌平君作為楚國質子,歸國後必定少不了流沙的好處,而楚國不論放在什麼時候,最為富裕的都是軍隊。
所以她更好奇,這幻境中能有什麼玄機。
前面是一片損毀格外嚴重的街道,斷壁橫在路中,殘垣之間依稀有幾個人影。
雖然知道是幻境,白瑤還是隐匿氣息緩緩接近。
到了斷壁後面,她靠着牆從死角看進去,裡面是兩夥人。
準确的說、是一夥人和一個人在對峙。
流沙以衛莊為首,與昌平君在進行一場不太雅緻的談判。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昌平君。
白瑤沒見過昌平君,可這個角度卻能清晰地看到這個人的面容。
昌平君道:“衛先生的流沙從不做慈善,這次幫助在下回到楚國,想必也标明了籌碼吧。”
衛莊坐在堆疊起的斷垣上,十指相扣抵着頭,“流沙想要的,你未必會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