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白瑤說過,一個月太久,但她低估了王離的執着,月餘已過,即将立冬。
漫天飛沙有時夾雜着潔白的細雪,吹到臉上泛着絲絲涼意。塞外民族擅打獵,這幾日女子開始用清理幹淨的毛皮縫制冬衣。
“大小姐,我們來送冬衣。”帳外響起狼族女子的聲音,她停下筆請對方進來。
幾個眉目含笑的塞外姑娘手捧冬衣走進來,“大小姐,昨天首領打了隻通體雪白的銀狐,本是制成冬衣的上好材料,首領卻隻取了些狐絨,那小狐狸轉頭就跑了,真可惜!”
白瑤微微一笑,“單雲一向如此,狐絨比皮毛防寒,能制成上好的冬衣,自然不用取它性命。”
“原來是這樣,”狼族女子眼中一亮,“那首領真是個頂好的人!”
“嗯。”白瑤看向她手中的冬衣,“墨家那邊...可有一并送去?”
狼族女子趕緊點頭,“首領早讓人送去了才叫我們來給大小姐送,說要是讓您知道墨家人還沒有,肯定不會收這衣裳的。”
白瑤起身上前,冬衣縫制的很精細,衣料厚實卻隻有領口處有一圈銀白雜色的皮毛,不難想象那些狐絨都去了哪。
有人說,在漠北,狼族是大漠中最重情重義的兒女,滴水之恩結草銜環。單雲亦是,當初登上首領位置後,整個狼族便要稱一個中原人“大小姐”。每年冬天,不論白瑤身在何處,總能收到一件中原形制狼族織法的冬衣,還有阿玄喜歡的一大包肉幹。
倒不是愛屋及烏,荒淫無度的前狼族首領的腦袋,是被這頭玄虎一口咬下來的。狼族對它格外親近,在任何狼族部落中,它都無需隐藏身形,大搖大擺地四處轉悠還能收到好幾根肉幹或羊腿,回來還要呲着牙跟白瑤炫耀它的“戰果”。
塞外的夥食好,不是精于烹饪手法,食材曆經苦寒風沙孕育出上好的味道,能吃到中原培養不出的鮮嫩口味。
來漠北的一個月白瑤每天吃得肚皮鼓鼓,身上也沒長肉,倒是感覺線條更勻稱了,心說難怪狼族女子都是細腰長腿的。
中原的消息從大江南北傳到她手中,東南班大師安好,玄翦的新劍已經被他用廢了第三對,百越匠人們不想再見到這尊大神;西南一方頗為安定,蜀山一族深居十萬大山,隻有一支小隊在外接應兩名深入中原的虞淵守衛;桑海重兵已撤,嬴政親自下令蜃樓出海,雲中君接旨,向三山出航。
最重要的還是中部大澤山的情報,農家和西楚軍皆偃旗息鼓,顯然雙方軍師都明白,現在對抗秦軍并不是個明智的決定。
現在墨家需要的,便是等。等王離的目光離開博浪沙,等帝國出現新的變動,好讓天下的反秦勢力伺機而動。
帝國的風雲變幻,似乎随着那艘出海的巨船漸漸平息,各方勢力養精蓄銳,等待一個天賜良機。
又過兩個月,去往大澤山的道路通了,天也漸漸飄起小雪,每天晨起都要踩着薄薄一層積雪出門,積雪下是幹枯的草葉,踩上去嘎吱作響。
前幾天冬至,白瑤久違地下廚包餃子,雪女端木蓉也來幫忙,狼族女子沒見過包的這麼憨态可掬的餃子,紛紛圍在廚房,導緻白大廚最忠實的幫工單雲,發現自己今日連門都進不去。
冬至之後,就是小寒啦...
懷中玉佩似乎感應到她的心緒,貼着心髒仿佛能感受到相隔萬裡的人的心跳。
那天吃過餃子的狼族女子都笑稱,這餃子有思念的味道,不知是不是與狼為伴的直覺,白瑤回房後久久不能平息,似乎、該啟程去桑海了。
小聖賢莊,聽海樓。
“子房近幾日面露難色,可是又遇上了麻煩?”顔路執子落下,對上張良眉間愁容,淡淡說道。
張良苦笑着放下黑子,“都逃不過師兄的法眼,不過看起來、師兄倒是心情很好,看來要有好事發生了?”
顔路也松開指尖,白子應聲落回棋簍,“子房近來望氣之術可稱得上突飛猛進,剛入門時還看不出我與大師兄的心事,現在能推算得十有八九,大師兄知道了必定會很欣慰。”
張良笑道:“那這件事,也有勞師兄幫子房隐瞞咯。”
顔路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啊。東巡已經結束,桑海城難得安定,出去做事時切莫引火上身,小聖賢莊永遠在你身後,但桑海不應受到牽連。”
“那讓師兄挂機的女子是何人?”張良桃花目一眯,“大師兄曾說,那女子多次夜訪小聖賢莊,還避開了荀師叔的耳目,想必...師兄出手相助了吧?”
師弟真是被自己慣壞了,顔路苦笑道:“子房既然要我保守秘密,是否也該先公開情報,再與我論其他?”
張良猜到師兄不會告訴他,也沒過多追問,輕松一笑就帶過了。
近日進出莊已經沒了暗哨盯梢,張良出入也輕松了些,之前傳出博浪沙行刺與他有關,好在那時他人在小聖賢莊,又有衆多師兄師弟作證,這才免除嫌疑。現如今風頭已過,卻也不敢放松便是。
距離與師兄手談已過三日,張良手頭事情如山堆積,早把那日的殘局抛擲腦後。
轉過小聖賢莊門前的山路,一踏入桑海城,撲面而來的喧嚣熱鬧,仿佛半年前的宵禁已經恍若隔世。蜃樓停靠的船舶如今空蕩蕩一片海水,真如同從前的桑海一般,隻是一座繁華熱鬧的海濱城池。
張良轉入街巷中,到約定之處等人。
對方一向準時,今日他們終于得到關于韓國後人的消息,正如流沙創立時,他說過的那樣,這天下、韓國要九十九。
“衛莊兄。”張良颔首,對方點頭,二人順着小巷崎岖地朝約定見面之處去。
隔了幾尺的距離,繁華的桑海中心大街就如同隔了張屏障,将一切喧鬧擋在暗巷中的兩人視線之外。
突然,一道熟悉的女音毫無預兆地穿過那層屏障。
“哎呀、怎麼還突然下雪啦!”接着是一陣衣物摩擦的聲響,顯然是在找東西,聲音止了,顯然沒有找到想要的。
張良擡起頭,桑海的冬季本就不多的晴天又被陰雲掩蓋,潔白的細雪紛紛落下。
“姑娘,買把傘吧。”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街邊的商販。
“我看看啊...就這把、還有...這把!”女聲響起,商販遞過兩把傘。
一牆之隔,不至于聽不出。即便隻有數面之緣的張良也漸漸辨認出,這是白瑤姑娘的聲音。
“不用找啦,我着急赴約,下雪了、老伯今天趕緊回家吧。”商販連忙道謝,話音還沒落,一個身着狐裘的身影便從暗巷通往大路的交接處跑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