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白瑤終于不是趁那個喚作高漸離的冷面琴師演奏,悄悄潛入的妃雪閣。
自從代管天香閣錢袋日漸寬裕的白姑娘,昂首挺胸地踏入了妃雪閣大門。她訂了間二層雅座,此處看似偏僻,實則視野極好。
妃雪閣主是個舉世無雙的美人,名喚雪姬。
雪姬一颦傾人城,一舞傾人國。
雪姬姑娘的舞,與她的相貌一樣,都當得起“舉世無雙”這四字。有雪姬出場的表演,妃雪閣都是一座難求。
不過這可是她的地盤,再搶手的表演,她也有門道弄到位子。
白瑤點了些糕點和兩壺茶,打扇溫着爐上熱茶。
此茶燕地特産,既具有雪頂銀梭的清冽奇香,還有屬于此風雅國度的柔軟細膩,入口在唇舌尖上輾轉纏綿,仿佛秋雨過後的煙籠畫橋。
長劍的青鋒,似乎都被妃雪閣中萦繞的淡雅熏香磨鈍了,她一身的燕地女子打扮,比之于龍血赤錦更添了幾分尋常人家的煙火氣質。
她托腮看着下面小厮來來往往,香木幾案之上的青銅蓮花燈火微微一晃。
姑娘薄唇微勾,那人到底是嫌棄在信上,到底還是不遠千裡,賞光來了這妃雪閣觀舞。
“來了?”
白瑤身手倒了杯茶水,隐隐的乳白色熱氣在茶杯上蒸騰而出,軟綿綿地撲在來人的玄色金紋大麾上。
“這是燕地的茶,配上雪姬的舞才有韻味。”
墨色氤氲開來的杏目中笑意如絲,白瑤支着腦袋,輕輕推了杯茶給來人。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年不見的流沙主人,衛莊。
衛莊進來時打量了一下,她這一身鵝蛋青的燕國女子打扮和烏雲雙丫髻。若不是眉宇間的果決依然,倒确實有幾分像不會武功的尋常女子。
穿回尋常女子的衣裳,衛莊才記起,她才剛及笄而已。
“找我何事?”
小瑤見他老規矩地不解風情,很不符合這身打扮地白了他一眼。
“看舞聽曲兒,随便說說話,衛公子來都來了,何不靜心看一會?”
這聲“衛公子”一下将二人拉回了雲夢鬼谷中初遇的那段日子,韓非的一句話突然出現在衛莊腦海中。
那次剿滅羅網據點,他回來的早了些,隔着一扇門,聽見裡面韓非對紫女說道,“紫女姑娘,你可曾發現白姑娘對衛莊兄的叫法,與我們不同?”
“直呼其名?”紫女戲谑得看着那個搖頭晃腦的九公子笑道,“這有什麼?”
韓非呵呵一笑,“白姑娘的确是直呼其名,她與衛莊兄的鬼谷經曆有關,這樣叫倒也沒什麼,不過...”
“不過,她将衛莊兄名諱二字,喚得卻比‘衛莊大人’恭敬。”
紫女也是人中龍鳳,這其中的轉折跌宕,她聽得最清楚。
“是啊,在世間有白姑娘這樣的...朋友是件難得,且彌足珍貴的事。”韓非學着他那般一挑眉,紫女噗嗤一聲就笑了。
衛莊在話題漸漸跑偏之前适時地推門而入,一明一暗的倆紫色身影立刻端正地挺直腰闆,坐的筆直。
想起陳年往事,想起韓非,衛莊淩厲決斷的雙眸中,神色不自覺之中似有似無地有些迷蒙。
白瑤與旁人不同,她看得懂衛莊。
見他眼中的半寸思緒,便知道他想起那個時常玩笑卻機敏無雙的韓國公子了。
她不去打擾,流沙主人難得有片刻時間追憶故友,是件極難得的事。
就沖這一點,此次邀約在她看來,就是賺了。
下面響起了絲竹之聲,琴聲漣漪般回蕩在環形的妃雪閣内,小瑤聞聲擡頭,看向飛雪玉花台。
雪姬的舞是極美的,卻被突兀且唐突的掌聲打斷了。
她并不意外,來之前,燕春君府中的線人就已經傳來消息說:燕春君即将前往妃雪閣。
可就連燕春君這般奢侈糜爛,在踏進妃雪閣之前,都要沐浴焚香一番,足見燕人骨子裡的風雅猶存。
燕春君賜酒,妃雪閣中議論紛紛。
在燕國,燕春君給一個姑娘賜酒,那就是要她整個人。
“風雅尚在,風骨卻已經蕩然無存,燕國王室也是如此,想這六國王侯,早沒了百年前的風采。”
高琴師不會坐視不理,她端起糕點,借着雅間隐蔽扒在圍欄邊上看起了熱鬧,不吝評論着。
衛莊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手指扣了扣幾案,白瑤便知,此時正是說出請求的最佳時機。
她轉回雅間,杏目還是有些戀戀不舍地往外面瞟。
“衛莊,我這次實是有件事,想借你流沙中人一用。”
衛莊這才擡眼,“借?流沙不做賠本買賣。”
感受到某人的不滿,衛莊反倒更有把握。
假公濟私如何,冠冕堂皇又如何?這丫頭當初一紙诏書後,除了名分、連将軍府都沒住過。
紅蓮整日到他的地方又哭又鬧,這損失還沒個賠法。
流沙可不是随便給人當兵器使的,就要看是什麼籌碼了。
“額...”
白瑤顯然聽得懂衛莊意有所指,一想起當初跟他合謀的血衣堡軍權轉移策略,就忍不住想捂臉。
那招啊...實在是下下策中的下策!
“怎麼...我們合作那麼多次,不算功勞也有苦勞,流沙中我挂個名兒,也不虧的...”
見衛莊無動于衷,顯然是對這個理由不感興趣。
小瑤小臉一揪,完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她歎了口氣,算了,想想荊轲,每天沒臉沒皮的,無恥到連六指巨子都稱贊的地步,自己也該多多學習。
她雙手支在臉頰兩側,笑盈盈地看着對面心知肚明的衛莊,後槽牙咬得嘎巴直響,心一橫牙一咬。
“怎麼說我也姓衛...衛莊大人?”白瑤狐狸似的眯眼一笑,“都是自家人,何必精打細算呢?”
“我可不記得跟你是自家人。”
白瑤撇嘴,“哼,流沙主人翻臉不認人的把戲玩得真好,前腳剛霸占了血衣堡軍權,現在反過來不認了?”
衛莊看了她一眼,“血衣堡?呵,連韓國都已經不存在了,你說的那些東西還有什麼價值。”
“不許跟我打太極!衛莊,血衣堡銀甲軍,我聽說可憑空消失了,有些話大家非要挑開了說?流沙這半年來擴充了多少,你應該比我清楚!”
衛莊吞了她銀甲軍的事,她一直耿耿于懷,以至于現在叉着腰氣鼓鼓地不去看人家。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聽衛莊松口,她才松了口氣,翻過那張氣呼呼的面目,笑嘻嘻地坐了回去,“六魂恐咒出現在薊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