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處列強之間,西臨強秦鐵騎虎視眈眈,南有楚國富饒國盛,其東百越叛亂方平,内憂外患數不勝數。
若非先生指示,阿瑤斷不相信以衛莊的眼界,竟能跑到這七國中最弱的一方蟄伏一年之久。這不似他的淩厲作風,說句實在的,衛公子不去強秦富楚,實在令她捉摸不透。
“小姐、侯爺有命,該回去了。”
揮手屏退身後抱拳的銀甲兵——血衣堡親衛。
阿瑤轉身之間,腰帶上的銀飾鐵飾叮當作響,鐵靴輕踏在塵嚣土路上,青絲束于腦後,一條血紅暗紋錦緞兩指寬的發帶随風飄動。
阿瑤擡眼看了眼不遠處牽着棗紅馬的銀甲親衛,“走吧。”
韓國王室衰微,朝堂中左有大将軍把持朝政,右有血衣候掌握軍隊,丞相已近花甲卻無多實權,王的權力皆分散到将軍府與血衣堡兩處。
此刻夕陽漸漸沉入地平線下,餘晖中,漸進的終年積雪的銀白山巒漸漸清晰。
暗紅的旌旗在一派鐵飾銀瓦間更顯妖冶,棗紅馬平穩異常地走在不足四馬齊驅的銀灰石闆路上,寒風陣陣,皆是從這條狹窄的架空石闆路的下方的無底山壑中呼呼吹上來的。
過了那條吓人的路,再往前就是軍營分設于主路兩側,目之所及的百來間營帳隻是血衣堡的冰山一角。
血衣堡的親兵是韓國除了王宮最精良的部隊,除去這些還有爵位自帶的封地軍隊。而這些加上這些年血衣候東征西戰的功勳,便是血衣堡最堅硬冰冷、最不可侵犯的外殼。
“小姐,侯爺在書房等您。”
“知道了。”
她點頭,親兵退下。一人獨自穿梭在七拐八拐的回廊中,約莫半盞茶的工夫才轉到一個門口。
未等門外人擡手叩門,玄鐵制成足足一拳厚的大門就自己開了。阿瑤見怪不怪地抱拳行禮,才擡腳邁了進去,身後大門随即緊閉。
書房是個雅稱,房間正中有一張大的出奇的卧榻,從榻到門口的數步之間懸挂着兩三層血色帷幔,衣袂間微風拂過,帷幔飄動露出後面玄鐵澆築的蝙蝠紋燭台,不僅燭台,整間屋舍中所有的裝飾都看似荒誕無理,實則機關四伏。
室内僅憑星微燭火與窗外白雪映入的森白光亮照明,阿瑤行至榻前,垂着腦袋等着對方責問。
“百香樓的東西,就那麼好吃?”
榻上人靠着軟枕,手中閱着一卷公文,暗血色衣袍銀白發絲,一雙淡血色鳳目低垂,顯然對公文中的陳詞濫調不感興趣。
等小姑娘走上前來,男人執公文的手中散出一陣寒氣,竹簡漸漸冰凍,随着一聲脆響,化作齑粉。
阿瑤攪着衣帶,頗有些羞赧地撅着小嘴,“好吃...”
她突然想起了還剩些,掏了掏懷中暗層,果然摸到一塊完好無損的桃花酥,立刻笑開了花兒,雙手捧着荷葉把一小塊桃花酥遞到男人面前。
“哥也嘗嘗看?”
一隻蒼白修長、骨節分明,指甲漆黑卻修剪齊整的手拿起桃花酥。對方咬了一口,随即丢了回來。
“太甜。”
“...哦。”
小姑娘撅着嘴眼巴巴地瞅着被咬了一口的可愛桃花酥,委屈地躺在荷葉上朝她無聲哭泣。
“那件事辦得如何?”男人又抽了一卷公文,伸手按了按眉心。
阿瑤見狀,邁開小腿兒站到榻帏邊,伸手輕輕按着對方的太陽穴,“百鳥近來納了一批新刺客,其中有些熟悉面孔。”
“哦?”示意她說下去。
“兀鹫,我讓親衛查了查,他便是曾經百越的強盜團,斷發三郎之一。”
“呵,”男人笑了笑,卻令人不寒而栗,“百越...看來有些人耐不住,要出手了。”
阿瑤說話手不停,原先給鬼谷子按肩的手法相當娴熟,“哥,我聽說最近九公子回來了,大将軍那邊是否要...”
榻上人一擡手,她便收了手退到邊上。
颀長的身影走到森白的光束中,一切光芒仿佛要被那一襲血色衣裳吸收了去,皚皚血衣候,是韓國軍隊的掌控者,韓國唯一的侯爵——血衣候,白亦非。
“你去準備一下,翡翠山莊交給你處理,如果出了岔子...”
“若辦事不利,我願受罰,一個月...半個月不出堡罷。”
小姑娘話說出口還讨價還價,顯然她對這個籌碼也俨然有些後悔了。可惜,白亦非沒給她機會撤回。
“好,去罷。”
阿瑤歎氣,像隻淋了雨的貓,收起張牙舞爪的勁兒老實準備去翡翠山莊的行裝。
掐指一算,在這血衣堡竟已經住了半年之久,在她看來,這半年的經曆可足夠她後半輩子吹噓了。
她來此地,便是鬼谷先生最後的指點,便是說結束了此事,就不用再與鬼谷有任何瓜葛。
聽起來絕決無情,但對她而言,比起抱着虛無缥缈的幻想,不如早些忘記鬼谷那段時光。
那段美好,卻不真實的時光。
先生不會讓她白白跑腿,她找到了自己如今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同父異母的兄長、韓國最年輕的侯爵——白亦非。
白亦非雖有怪癖,但待她很好。外界許多流言蜚語說他冷血無情,但在阿瑤眼中,再如何這也是她哥。她漂泊亂世許久,能有個歸處,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心甘了。
正所謂官商勾結,軍政不斥。作為韓國勢力最龐大的兩位臣子,血衣候與大将軍早款曲暗通。
此刻她要前去的翡翠山莊,便是有“石上翡翠虎”之稱、富可敵國的商人,同時也是血衣堡與将軍府财力支柱的翡翠山莊主人住處——南陽。
說來有趣,她與白亦非的相識,還是全靠這位翡翠莊主“牽線搭橋”。
若不是被當初翡翠莊主“誤打誤撞”地把她當作一般女子抓住送給白亦非,她斷無可能如此機緣之下,被白亦非認出,從此成了血衣堡名不見經傳的“大小姐”。
說是大小姐,可絕非養尊處優、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聯姻工具。
白亦非與大将軍的合作被稱為“夜幕”。夜幕之中有軍政商碟四柱,她哥主軍,大将軍主政,翡翠莊主主商,還有一人主諜報。
她是血衣堡聯絡翡翠虎的新手段,比起之前的烏鳥傳書,方便監視許多。
權臣聯合,難聽些說就是專權。朝野上下以丞相、也就是相國張開地為首的老臣,個頂個的敢怒不敢言。
韓相張開地,其背後,是韓國世代位相的名門張家。他的存在,就是這些年韓國朝堂依舊平靜的唯一支點。
張相國行事謹慎、滴水不漏,将軍府多年來一直想抓老人家的把柄,卻一無所獲。單憑這一點,就足以看出張家書香門第光環下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