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晚喧嚣異常,即便置身深山,也能嗅到空氣中寒氣以外的極為濃烈的煙火味。然而,即便深山老林如鬼谷,今夜也頗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意味。
炊煙蒸騰而上,茅廬上氤氲着一片溫軟祥和。炝拌的碗筷敲擊鼓點,爆炒下鍋的滾沸白煙,竈台上起鍋的沉悶聲響,一切尋常人家的年夜聲響都短暫地收納在鬼谷廚房中。
“聶哥哥,竹架第二層裡邊的大口碗要三隻...啊、衛公子,屋檐下的那串臘肉幫我拎一下。”
菜闆邊随即出現了臘肉和一疊碗,阿瑤加快手裡速度,闆上肉菜調味入鍋,最後一道菜直接上桌,再舀三碗白飯,一手一隻碗中間再夾一隻穩穩端上桌上。
阿瑤跑去請鬼谷子,蓋聶看着她漸漸跑遠的身影,低頭看着一桌滿滿當當的菜肴。
“阿瑤若生在尋常人家,或許會是個好妻子。”
“師哥,怎麼...動心了?”
蓋聶微微一笑,灰藍色的眼眸中閃現出些許笑意,“小莊,莫要此地無銀?”
縱橫心知的顧自一笑,蓋聶心思如何衛莊最清楚,隻不過設局還是心魔就說不定了。
衛莊哼了一聲,轉頭坐到蓋聶對面,小小的四方桌隻留給阿瑤跟鬼谷子一個相對的位置。阿瑤與先生回來時,等先生入座後老老實實地坐在衛莊邊上。
“衛公子衛公子,這糖醋小排如何?”
“尚可。”
“呐、那個鲫魚湯呢?”
“...可。”
“那...熱茶如何?”
“難...”
“難喝是吧,悄悄告訴你哦,那個是聶哥哥泡的。”
對面的蓋聶悄悄握緊筷子,鬼谷子輕咳一聲,對面快貼到衛莊耳朵上的阿瑤立刻乖乖坐回來。鬼谷子搖頭,不曉得桌上人連根針掉在地上彈了幾下都聽得清麼,說什麼悄悄話呢。
衛公子喜炒菜喜熱湯,不好炖菜但也不厭,喝茶講究濃茶三分涼...
說起這些阿瑤忽然覺得自己對衛公子的習性相當了解,但除了這些,似乎一無所知。鬼谷傳人之于她,說近的了解入微、說遠的一無所知。
不管怎樣相比于衛公子,聶哥哥絕對是好養活的個中楷模。她做什麼聶哥哥都本着不可浪費之心吃得幹幹淨淨,平日裡一般照顧就可,多百無禁忌。
還是聶哥哥好...
小姑娘神遊情不自禁地撅着小嘴點了點頭,對面的蓋聶見她這般心裡苦笑,怕是又在想些他與小莊決計不會思慮之事。
“為師乏了,今日山下酒莊送了些佳釀來...為師歇息了,你們自便。”
鬼谷子拂袖而去,留下阿瑤與縱橫大眼瞪大眼,師傅是說...
有酒?!
阿瑤沒喝過酒倒是給先生帶過不少,她見鬼谷子要離開立刻起身要去侍奉先生浣洗,被鬼谷子一句“今日不必”擋了回來,正不知所措地坐在桌前攪着衣帶。
相比之下,倒是蓋聶與衛莊有些躍躍欲試地彼此試探。
阿瑤小腿兒利索,看明白二人有意飲酒,立刻哒哒地跑出去片刻就抱了四五壇佳釀回來放在桌子上。然後轉頭收拾桌子,把殘羹冷炙撤下去,溫了些下酒菜,又拌了盤涼菜端了上來。
還沒等她搗鼓出倉房裡陳年不用的酒盞,縱橫手裡的第一壇酒就要見底兒了。小姑娘一看,得、就這麼喝吧。
練家子一般酒量很大,憑借内功運轉可以更快将酒液蒸發至體外,普通醪糟除非痛飲,否則很難喝醉。
阿瑤沒碰過酒,那股味道聞着辛辣她不喜歡,比起這,還是自己立秋腌的糖水秋桃好吃。她愛吃甜的,邊上縱橫吃酒,她就吃自己珍藏的小零嘴們。
“師哥!你做事優柔寡斷,頗像個女人!”
“不不不,小莊,你需知道...這叫周全、周全。”
阿瑤嗦着酸甜的腌桃水,聞言一擡眼,這倆人喝了一個時辰,現在怕是...
“...你們是不是喝多了?”
“沒有!”
“我沒醉。”
“...哦。”那就是喝多了。
數了數地上十多壇空的,再加上桌上的四五壇還要縱橫手裡的...是差不多了。阿瑤拎起一壇空的湊近聞了聞,一股子辛辣味道。
這酒,尋常人怕是最多三壇就倒了罷。
“咚”
小姑娘一轉頭,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倒在了桌邊...以并不體面的姿勢。
“聶哥哥,聶哥哥?”輕輕推了推白衣少俠,小姑娘湊到少年耳畔小聲喚他。
蓋聶似乎睡過去了,阿瑤湊近了甚至能聽到極淺的鼾聲。她捂嘴輕笑,聶哥哥的睡相原來這麼人畜無害。
少年細密的羽睫随着輕淺的呼吸微微顫抖着,眼下極難察覺的青黑顯示他近來思慮頗多,玉面劍眉,兩頰因醉酒泛着酡紅,真讓人...想捏一把。
事實上,實幹家阿瑤卻是付諸實際行動了。伸手輕輕掐了掐她聶哥哥的臉頰,“噗...”忍不住笑出聲來,吓得她立刻捂住小嘴,怕驚擾了聶哥哥的清夢。
蓋聶伏在桌上,她便小動物似的也伏在桌上,枕着手臂側臉看她聶哥哥的俊俏樣貌,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喂,你的口水要流出來了。”
“衛!衛公子...”
小姑娘不争氣地咽了咽口水,都怪聶哥哥樣貌無雙,怕驚擾聶哥哥,伸手給他披了件衣裳,才戀戀不舍地轉頭看向桌另一邊的始作俑者,“衛公子真是海量,阿瑤敬佩。”
“要不是你的嘴要撅上天去,我還真信了。”
衛公子一如既往地不買賬,小姑娘腦仁隐隐作痛。
屋内燭火不亮,衛公子一手支頭,另一手摩挲着手中已空的酒壇。與聶哥哥不同,衛公子樣貌雖也是好看的,卻有種莫名的危險,仿佛隻要靠近半分,就會被那雙鷹灰的眸子吸進去似的。
此刻燭火搖曳,忽明忽暗之間平日裡淩厲的衛公子,似乎...好接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