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回來得時辰在她的預料之中,傍晚時依舊是蓋聶過來說事情辦妥準備回去了。小姑娘一邊感歎縱橫行事利落,一邊點頭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她并不知此次先生布置的題目是何,聶哥哥他們沒說,她就當是縱橫這次合作愉快,提前完成了。二話不說背起包裹就跟着往回去。
往回剛剛走到一片林中,毫無預兆地天降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頭頂上,阿瑤正要翻出她的小鬥笠,就被蓋聶喚了聲,跟着二人躲進了山洞中。
看着被淋了一身濕的鬼谷弟子,小姑娘不動聲色手疾眼快地把小鬥笠默默塞回包袱中。
洞内還算幹燥,阿瑤拾掇了些幹樹枝,生起一小團火來,不亮不暗地正好照亮三人。剩下了一些幹樹枝留着以備萬一,被她用布條捆成三份,夜裡用來防狼當火把。
蓋聶與衛莊雖是盤膝打坐,運功烘幹衣物,但阿瑤看得出二人極其疲憊。這雨一下,也不知要在此停留多久。她主動提出守夜時,二人愣了一下,倒也沒反對。
深山中月亮更圓,阿瑤靠在洞口聽着外頭嘩啦啦的雨聲,這場雨恐怕兩天之内都停不了。
她靠在洞口,洞中篝火已經熄了。她怕引來夜行猛獸,縱橫方一休息,她便把火把熄了,趁着皎潔的月色看着外頭天地間的朦胧雨簾。
阿瑤下午睡了快要兩個時辰,這回一點睡意也無。包袱墊在屁股底下,守着裡面靠着石壁休息的少年。
“嗚——”
前方不遠處的草窠裡傳來一聲不大不小的嗚咽聲,阿瑤不敢出去,身後蓋聶與衛莊面色疲憊方才入睡。
“唔——”
小姑娘學着那小獸的聲音,小聲地回應着。一人一獸就你一聲我一聲,誰都不嫌累地小聲叫喚着。一路上沒人和她說話,阿瑤這會玩心上來了,一心逗着外頭的小東西,沒注意到山洞中的玄衣少年已醒,鷹灰眼瞳正盯着她的背影。
簌簌,草叢顫動了幾下,一抹灰色的影子竄了出來,徑直停在山洞外頭。月光破雲,才一點點照亮這個“小”獸。
深灰皮毛,尖嘴大耳,尾巴濕了搭在身後,是匹成年狼!
阿瑤住口了,自己剛剛不會叫錯了調不小心用狼語罵了人家罷…
狼站在雨簾中,無聲地看着阿瑤一動不動。阿瑤從小見多了這些山野猛獸,谷中還有一隻百獸之王整日在她懷中打滾呢,這會一點不慌,也捧着小臉盯着對方。
狼似乎很想近洞躲雨,但又忌憚阿瑤手邊的長劍不敢上前,沒了草叢的庇護,整頭狼很快被淋得渾身濕透。
即便如此,對方也沒有強行進來的意思,隻是看着阿瑤。
阿瑤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腦海中回想起來阿玄雷雨天從後山跑出來到她的屋中躲雨的情形,心裡不忍,就收了劍。那狼邁起步子就進了山洞。
他們躲雨的山洞不深,蓋聶已經探查過不是禽獸巢穴,蓋聶與衛莊在裡面,阿瑤跟狼在洞口。
狼甩過身上的水後,很老實地扒在洞口的另一邊。它看見洞裡還有兩人,也不敢往裡面走。腦袋搭在前爪上,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
阿瑤不知道衛莊醒了,倒是很自然地就跟狼一邊一個,熟不知洞中的衛公子正用斥責的目光盯着她。
不知名的鳥兒叫了幾聲,在雨夜中格外凄涼。夜深了,阿瑤穿得單薄,原本多帶的衣服也因為害怕縱橫受傷,全都換成藥品罐罐了。此刻涼風微起,雨不停落下,她有些冷了。
回頭看了眼洞中熟睡的縱“橫”,小姑娘揉了揉鼻子,抱緊了自己。
“嗚…”
身邊一團很大很多毛的東西湊了過來,阿瑤心裡默念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目不斜視地看着外頭,手已經随時準備拔劍了。
靠近了阿瑤才發現,這應是匹公狼,身形不小,坐在她邊上比她還高出一些。
狼倒是比較随意,湊過來之後就很老實地前爪支起後腿坐在地上。巨大的頭顱看着外面的月亮,一會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伏在地上,頗有些跟阿瑤相互取暖的意思。
洞内還算幹燥,狼的身上已經幹了,阿瑤忍住想摸摸那個毛乎乎的大腦袋的沖動,心中默念“東郭先生與狼”的六字真言坐懷不亂。
忍不住了…
小姑娘伸出手,嘗試幾次還是不太敢碰,終于被狼用人一般鄙夷的目光掃了一眼,然後把手放到猛獸的身上。
硬硬的,沒阿玄的毛那麼軟。
倒底是養了隻老虎的老實姑娘,平日裡對自家小祖宗伺候的心安理得,這會面對大小相似的,小姑娘手上不自覺地…用起了按摩手法。
狼性子孤傲,又是野的。阿瑤極其理智地避過所有不能碰的位置,小範圍地按摩着。
這狼倒是親人。
阿瑤心裡有點奇怪,按理說尋常野獸應該沖進來跟她殊死搏鬥,之後再吃了裡面熟睡中的縱橫才是。其實從剛剛開始她就注意到了,這狼的身量很大,但是卻沒有血腥氣在身上。狼眼中沒有暴戾氣息,倒很平靜。
這狼…似乎和阿玄有些像。
阿玄與她相伴,虎眼裡比起野老虎要幹淨得多。而現在荒郊野嶺的一匹狼,竟然跟阿玄的氣息有些相近。
阿瑤以為自己很警惕,實則沒過多久,她就靠着邊上的龐然大物睡着了。
已經打坐了兩個時辰的衛公子擡眼看了眼洞口,沒瞪醒阿瑤,狼倒是轉過頭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衛公子不為人知地翻了個白眼,阖目懶得管了。
遠方的村莊中傳來嘹亮的公雞打鳴聲,已經是朝陽冉冉升起的時辰了。狼動了動身子,用腦袋把睡熟的阿瑤頂到邊上的石壁上靠着,非常熟練地用前後爪銷毀地上的痕迹,在小姑娘身上嗅了嗅,轉頭竄進草叢裡,草窠抖了抖就沒動靜了。
叫醒阿瑤的是蓋聶,入眼的已經是放晴的碧空,還有血紅的朝陽,那一夜的雨已經過去了。
“阿瑤,我們該出發了。”
蓋聶俊秀平靜的面容用來提神醒腦是件很舒服的事,阿瑤帶着鼻音軟軟地說了句“知了聶哥哥”,揉揉眼便開始收拾東西。
那匹狼顯然已經走了很久了,阿瑤臨走前也沒仔細查驗自己包裡的那些瓶瓶罐罐,包袱松了倒也沒放在心上,背好了就跟着縱橫回鬼谷去了。
當然,發現藥瓶少了兩個,已經是回到鬼谷之後的事了。
不遠處崖下。
巨狼順着雨後滑膩的岩壁身手矯健地攀下,穩穩落在谷底。
這是一處鮮有人迹的山崖,巨狼朝陰影中嗚咽兩聲,陰影中一個人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
“讓你去找吃的,怎麼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因為被斥責,巨狼的耳朵耷拉着,湊到人影的身邊,讨好地用嘴蹭那人的衣服,嘴一張,兩隻沾滿唾液小藥瓶落在那人手上。
“嗯?什麼味道?”
顯然比其藥瓶,巨狼身上的生人味立刻傳到那人的鼻子裡。
“喂,你是不是讓中原女人摸過。”
那人怪責備地一把薅住巨狼的腮下茸毛,巨狼被摸了逆鱗,幹呲牙不敢咬,一人一狼僵持不下。
“嘶——不過這香味似乎…還挺好聞的哈?”
那人松開對巨狼的鉗制,巨狼立刻跳到遠處用力抖了抖毛,那人一邊上藥一邊罵道,“喂!你都讓人家摸了,怎麼回來就嫌棄我?”
綁好了繃帶,人影從陰影中緩緩走出來,“走了,再不回去首領又要怪了!”
巨狼聽到召喚巨大的身體湊到那人邊上,伸爪去碰前襟裡的小藥瓶,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走。
“你手上都是土味,去去去别把這香味弄沒了!等回去了我去找婆,調個一樣的出來。”
回去鬼谷後不久,阿瑤就發現了包袱裡的藥瓶缺了兩個,别的瓶上也殘留着一股子水漬,好像是...阿玄的口水…
“啊!那個狼崽子!!!”
小院裡傳出小姑娘氣急敗壞的咆哮,原本氣呼呼地拱在她懷中生悶氣的阿玄忙伸出爪爪捂住耳朵,無奈還是晚了一步。
那是她新調出來的解毒瘡藥,一瓶有兩種功效,可是好不容易弄出來的!
解毒瘡藥聞起來隻有一股單單的草藥味,至于那股香,若非阿瑤遲鈍不自知,早該知道那是她與生俱來的體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