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瑤面對着異常金貴精巧的玄金衣裳拄着小臉瞪了半宿也沒敢下手,衛莊這衣裳被自己刺破的雖不是金線繡紋,但玄色衣袍也不是一般的墨色紡線制成的。
第二日清晨,小姑娘盯着兩個巨大的黑眼圈,趁着鬼谷的各位還沒醒,邁着短腿哒哒地一路溜下山去找小鎮的裁縫鋪。
一直光顧的小店是一對新婚燕爾開的,丈夫陳大哥是個老實人,年近三十了才得一嬌妻,對他這個小了自己十歲的妻子寵愛有加。鬼谷子和她的素色衣衫都是這家陳氏綢緞莊的成品。
“陳嫂姐姐!”
阿瑤抱着金貴的衣服,前腳方踏入綢緞莊,清脆地喚了一聲。
“聽聽這小動靜,可真比清晨的黃莺都好聽呢!”
被稱作“陳嫂姐姐”的婦人從裡面掀開簾子走了出來,初為人婦的女子每日光彩照人,時候還早小店才剛開張,但她已經整理好面容衣着在忙碌了。
按照禮制,為人婦者不論尊卑皆以夫姓氏相稱,阿瑤輩分小,叫一聲嫂嫂合乎情理,可她偏偏不愛,說陳氏年輕的很分明就是個漂亮姊姊!把美婦人逗得花枝亂顫,也就由着她随便叫了。
阿瑤見了陳嫂笑盈盈地,嘴角一咧小酒窩露了出來,“今兒有點麻煩事,想找姐姐商量商量。”
陳氏是個眼光精準的心細人,這件綢緞莊也多是她尋常搭理。方才小姑娘一進門,她就眼尖看見了她懷中抱着的是件貴重衣裳。阿瑤把衣裳的事跟她一說,美婦人把衣裳挂在香木衣架上繞着圈仔細觀察。
玄金衣袍上的血迹都被洗幹淨了,可劍刺破的地方做不了假,先生給阿瑤的那柄長劍削鐵如泥,更别提這金貴的衣裳了!切口幹淨利落,根本就不像是誤打誤撞弄破的。
“這衣裳可貴重的很,從哪弄來的?”陳氏玉手一伸把小姑娘攬到身前,一邊啧啧稱奇,“這繡工,可不是我們這小地方弄得出的。”
阿瑤乖乖的湊到陳氏的耳邊,軟軟地打馬虎眼兒,“姊姊就别問了,我惹了麻煩,不小心把人家衣裳刮壞了,咱們...倒底能不能補呀...”
陳氏伸手刮了下小姑娘小巧的鼻尖,“能,當然能!也不看你姊姊什麼手藝?這普天之下除了諸侯王公,誰的衣服我陳娥是補不了的?”
“姊姊最厲害了!”
阿瑤年紀雖小,但一言既出也是驷馬難追。她既然答應了替衛莊補衣服,自然是親曆親為的。小姑娘跟陳氏一說,陳氏的嬌媚笑顔不自然地抖了抖。
陳氏是知道阿瑤的決心的,她一旦認定的事,很少會因為别的原因而輕易更改。隻是...
“我說妹妹,你到底是知不知道啊...”美婦人倚着櫃台玉手托腮,笑意明滅之間戲谑意味明了。
阿瑤正按着陳氏的指點小心翼翼地補着衣裳,聞言繡完最後一針,收好了線頭才擡頭,“知道什麼啊,姊姊?”
陳氏見她眼底一汪清泉清冽純淨,丹唇張了張隻化作一抹笑意,“沒什麼,補好了就趕緊回去罷!”
看着小阿瑤緊緊抱着衣裳跑遠的背影,陳氏笑道,“傻姑娘,讓人占你便宜啦。”
女子的繡品是不能輕易送人的,少時贈繡,可是暗許芳心的意思啊。
她一初為人婦,都是害羞好久才給自家那口子補了衣服,一針一線縫在心口,青絲華發都是那個人的了。
阿瑤回去了就把那金貴衣裳疊齊整還給了衛莊,彼時衛少俠正在院内飲茶,看着小丫頭笑盈盈地把衣裳遞過來,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吓得阿瑤趕緊抱着衣裳遠遠躲開,她可是花了大力氣才補好的,可别再節外生枝了!
“...你真的補了?”
阿瑤一頭霧水,“啊,不是你讓的麼?”
小姑娘渾然不知,冷面美人衛公子的耳尖在斜照的如火霞光中,悄無聲息地紅了。
立冬來的快,雲夢雖地處南方氣候溫和,卻也架不住寒風刺骨。
鬼谷的冬,并沒有萬象寂滅的荒蕪。雲夢澤在楚國境内,一年四時溫暖如春,即便是在冬天,也很少落雪,往往是刺骨冬雨、寒霜遍地。
可有句話叫做,北方冬天幹冷,南方冬天陰寒。鬼谷在山中,一日内氣候變化還算較小,卻也抵不住料峭寒風往人袖口裡鑽。
阿瑤四處灑掃,已經不止一次聽到先生緊閉的房門後傳來打噴嚏的聲音了。天冷了,也該置辦冬衣了。
不是她管錢手緊,隻是前些天鎮上陳氏姊姊剛生了個大胖小子,之前幫着補衛莊那件衣裳的錢她一直沒得找機會給人家。陳氏不要,可她心裡清楚——價格高的很。
實在找不到由頭,适逢陳氏臨盆近了,她便趕着分娩那日偷偷從後院溜進去,沒進血房,就是在門口留了兩隻山雞和一些錢。
那些錢...自然是原本該留給鬼谷子和蓋聶衛莊他們置辦冬衣的...
她去倉房翻出去年先生的那件,還挺新的,便收拾收拾準備給先生今年冬天也對付一下。鬼谷确實沒錢,先生整年雲遊又不經營商事,鬼谷哪裡有錢?
她的那件小小的一直整齊疊放好在箱底,今年改改袖口也能将就。
隻是聶哥哥和衛莊他們的冬衣,阿瑤實在不知道去哪裡變去。
這幾日經過聶哥哥的院落時,原本通風之用的竹窗也關上了,而衛莊那邊顯然也沒好到哪裡去,将來名動四方的鬼谷傳人如今處境确實是...寒碜了些。
她合計了許久,終于決定跟二人開誠布公。
“聶哥哥,你知道鬼谷很窮...”阿瑤絞着衣帶,目光遊離就是不敢看向對面二位鬼谷傳人,“所以冬衣這種東西,你們要不就...自己解決罷?”
聽着對面無聲的回應,阿瑤更不好意思了。她知道聶哥哥善解人意,自然是不會多言,但衛莊,那可是個吃穿用度都講究得緊的有錢人,肯定少不了被他奚落。
“呵。”
果然,迎接她的是衛莊不甚遮掩的嘲諷。罷了,事實嘛!
過了幾日,鬼谷傳人終于有了冬衣。兩人分明是各自下山的,卻心有靈犀似的都繞到了陳氏綢緞莊。
陳氏愛俊俏公子,也知道這二人必與小阿瑤有關。之前小姑娘拿過他二人的身量尺碼過來改弟子服,她一量就知情了。隻可惜蓋聶與衛莊如今尚未及冠,身量相近,她沒看出倒底哪個才是占了小阿瑤便宜的人。
雖說那個冷面公子看着拒人千裡,可誰知背地裡又是什麼鳥?再說那俊俏溫和的公子,也說不定人前一副面孔,可這背地裡誰又知道呢?
陳氏不說破,就當一般客人接待,隻是結賬時悄悄給二位公子減了些錢數。
有了冬衣,鬼谷傳人的修劍之途更平坦了些。阿瑤看在眼裡,心裡還是挺對不住他們的,就想着去後山尚未結冰的山澗裡捉兩條魚回來。
大清早,阿瑤就背着背簍往後山去了。
等她捉好魚回來,正好是午膳前。阿瑤一邊烹着魚,一邊從擺放食材竹架子邊上摸了一個小木盒出來。
擰開木蓋,裡面是乳白的膏狀。小姑娘鼻子嗅了嗅,花香氣似有似無地飄在空中。她取了指腹大小的香膏,用掌心内力化開,塗抹在方才浸泡在冰冷溪水中的腳腕和小腿上,餘的就塗在手上。
這是她自制的豬油香膏,去年過年時先生不知怎麼的,居然扛了頭豬回來,爺倆吃了數頓都吃不了,阿瑤就索性将剩下的制成腌肉,又用餘料熬了些豬油出來存着。這巴掌大的小木盒裡,隻是其中的一小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