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置如同審訊室的房間裡,沒有窗戶,也沒有開燈。
些微光亮從鐵門與地闆的縫隙間透進來,無法撼動室内近乎凝滞的黑暗。
設置在天花闆角落隐蔽處的夜視攝像頭無聲地調轉方向,鎖定了房間内唯一的活物。
那是一位穿着白色連衣裙的纖細少女。
身處黑暗中,她的表情很不安,不過還是按照醒來後聽到的廣播要求,一直乖乖縮在木質訊問椅上,等待向她發布指令的系統到來。
應該有半個小時了吧。
系統算了算時間,想着既然已經把手頭該銷毀的小世界都處理完了,就該去看看這位新選出來的無限玩家了。
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大多數無限世界并非單純依靠武力就能攻克下來的。
如果她足夠聰明,說不定看起來不具備任何攻擊性的外表反而會成為她的優勢。
鐵門被推開,走廊上老式電燈泡投下的昏黃燈光完全映亮了室内一瞬,又因門再度合閉,緻使黑暗重新占據上風。
少女沒能憑瞬息的光亮看清系統拟态出的形象,反而被刮入屋内冷風激得輕輕打了個寒戰。
她擡起雙臂,環抱住自己,試圖從自身汲取些溫暖和安全感。
然後聽到男人落座到她對面,用略帶機械感的聲音嚴肅地說:“名字。”
卷翹的羽睫顫動着撲扇幾下,後知後覺對方是在用陳述的語氣問自己的名字,連忙松開咬在花瓣般嬌嫩下唇的貝齒,很有禮貌地說:“先生你好,我叫桑遲。”
擁有夜視能力的系統看到了她唇瓣上深刻的齒痕,将水色的唇渲染成绯紅。
視線上移,落在她微微嘟起的唇珠上,發現她仿佛不自覺就會露出撒嬌的表情,系統頓了頓,稍稍柔和聲音,問:“你在害怕我嗎?”
“什麼?”桑遲一雙貓兒般的杏眸中流露出茫然,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她的性格很好哄,先前被系統要求一個人等在審訊室的時候,的确感到不安,但在等到系統出現交流後,心情就平複下來了。
現實世界裡唯一陪伴桑遲的,就是配備給她的人工智能,所以她對同屬人工智能的系統很有親近感。
然而要否定他人的話,對于她來說頗為艱難。
嗫嚅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不,先生,我不害怕你。”
“可你的聲音在顫抖。”
“那是因為我冷。”她聲音嬌嬌地誠實給出答案,沒忍住小小打了個噴嚏,縮縮脖子,小聲強調說,“真的很冷。”
這裡的溫度應當在十八攝氏度左右,算适宜,是她穿得太單薄了。
對方沒有答複,她聽到漸近的腳步聲。
男人走到她身後,一件猶然留有溫度的寬大西裝外套被披在她身上,遮蔽住她原本暴露在空氣中的可憐香肩和鎖骨。
寒冷被隔絕開。
桑遲輕輕呵出了一口氣,感激地想,他真體貼啊。
她擡起眼眸,雙手沒有任何防備地把陌生男人的外套合了合,圓溜溜的瞳孔轉動着,試圖在黑暗中尋覓到系統的身影。
可惜她并不能夜視。
以為系統應該坐回到她正對面的位置了,于是身體稍傾向前方,微笑着說了謝謝。
其實系統給她披好外套以後,就站在她身後沒有回去。
他準備要求她伸手給自己,以獲得測試她各項能力的許可。
看着她傻乎乎地向空無一人的位置道謝,系統無言了片刻,态度卻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再開口,聲音不複最開始的毫無感情:“桑遲,我需要測試你的能力,可以把手給我嗎?”
“噢,好的。”
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桑遲意識到自己搞錯了,面頰赧紅一片,身子軟軟靠回椅背,依言擡起右手。
因為看不到,她的手向系統的聲音方向空晃了幾下,嘗試性地抓了抓,仍然沒能觸碰到系統攤開向她的手掌。
對方隻好自行将她的手抓住。
帶着點肉感的嬌嫩小手柔若無骨,輕易就被他包裹着捏在掌中。
仔細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無辜地蔓生在白皙的肌膚下,仿佛隻需要稍微用力地收攏手掌,就能輕易弄疼她,逼出她晶瑩的淚水大顆大顆落下,可憐兮兮地喊疼。
也就是系統沒有那種惡趣味。
他收攏想法,刻意放輕了力道,虛虛攏住她的手。
桑遲的數據很快生成,出現在隻有系統能看見的半透明面闆上。
力量23和體能37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桑遲看起來就嬌嬌弱弱,不太可能在戰鬥數值方面給他驚喜,他沒有抱任何高期待。
可這個智力測出來的5實在低出系統的預期。
一個生活在普智社會,接受過系統教育,能識文斷字的普通人類,正常的智力應該在50上下。
5意味着桑遲對很多基本常識的認知都存在錯誤——桑遲之前難道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嗎?
這個過于誇張的數字令系統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力評分标準,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從百分制改成了十分制。
他重新加載了一遍算法,得到的仍然是同一個測試結果,算是理解她為什麼剛見上面,就能向自己托付信任了。
男人心情複雜地放開了桑遲的手,走回到少女對面的位置坐下,試圖說服自己按一早制定好的規則辦事。
無限世界裡,死亡是常态。
即便各項數值都很高的玩家,也随時有可能因為突發情況斃命,更别提嬌弱又不夠聰明的桑遲了。
照理說,對于注定沒有通關全部世界可能的玩家,他應該直接下放至随機新手關,不再給予任何多餘的關注。
他沒有提供幫助的義務。
可面對少女漸漸瑩現淚光的雙眸,他就是古怪地沒法按一貫的做法行動。
桑遲對他的态度有所察覺。
她的确是個笨蛋,但一向對他人的情緒頗為敏感。
系統測試過她能力後,陷入長久的沉默,她就明白是自己的能力太差勁了。
在黑暗的空間裡,她什麼都看不清,系統又不需要呼吸,沉默着不發出任何聲音,仿佛已經離開,将她扔在這裡不管。
她很難過,自怨自艾着自己總是不能令人滿意。
控制不住地,心中又生出點委屈情緒。
明明對方剛剛還關心她寒冷,給她披上外套,怎麼現在就因為嫌棄她能力差,話都不說一聲地抛棄她呢。
“系統先生,你還在嗎?”她被自己的想象刺激得哽咽,柔軟的聲音夾雜哭腔,顯得有些含糊。
系統目視她一雙明眸盛不住潋滟水色,大量數據流從雙眼中淌過,終于還是歸于平靜,歎息一聲,屈服于對她的憐愛情緒:“我在的,遲遲,别哭。”
他不該誕生這種不必要的情緒,但桑遲的淚水有超出想象的威力,如同不講道理的木馬病毒,把憐愛寫進他的程序算法裡。
偏偏他發現了,還真的接受了這種變化。
“請不要抛下我……和我說說話吧,這裡太黑了,我孤零零一個會害怕。”
親昵的稱呼戳破了桑遲如同錫紙般本就不夠堅強的心防。
她泫然若泣地向系統探出手,同唯一可交流的對象撒嬌。
即便對方并不是她的同類,而是認識不久的人工智能。
系統看着她精緻美麗的臉,說不出重話,默默關閉她的數據面闆,再度握住她偏涼的手,渡過去一些溫度,保證道:“我是你的系統,我不會抛下你。”
他不但口頭做出保證,而且沖動地把這條命令寫進自己的程序裡。
這下連反悔的機會都失去了。
“好的。”桑遲鼻尖紅紅地噙住淚水,破涕為笑:“你真好,謝謝你。”
系統心軟地想,智力低也就是腦袋有點不靈光而已。
桑遲這麼乖,隻要願意聽他的引導,就算不能高完成度通關小世界,保住性命應該不成問題。
嗯,先把這裡的燈打開,她怕黑,不能吓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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