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破空聲。
“術士的能力越強,對法術的控制力就會越強,也就是說他可以制造出更加逼真的幻境。與此同時,他被法術所支配的幾率也會提高。”
我覺得是幻術,但是那聲音越來越近,帶着涼風冷意和殺氣,馬上就要正中後心。
似曾相識的毛骨悚然感讓我一下子蹲了下去。
上一次出現類似的情況,我匆匆轉身用了一個剛學會的零地點突破。下一秒膝蓋扭了被打暈了摔在地磚上磕裂了小腿骨。
所以我立刻低頭縮脖子原地蹲下。然後我聽到屬于貝爾嗓音的“哇”的一聲。
“居然躲過了啊!”喉嚨一勒,我被迫仰起頭。
貝爾,十年前頭發還平直的貝爾呲着大牙沖我笑。他手裡的刀子寒光閃閃。
抵在我喉嚨上。
“你的常識和邏輯來自于過往的經驗知識。人類啊,無止境地重複相同的人生,一些人因此抽出重複的部分總結出經驗進行推衍和預測。這些經驗确實是真實可靠的,因為他們真真切切地發生過。”
“Passeraina~”十年前的貝爾音調轉了幾轉,顯得很有興緻的樣子。
幻覺……全部是幻覺。
我吞咽口水。
然而喉嚨這樣一動就感覺到刺痛,接着——
利刃随着“好像變得比之前更好玩了”紮得更深,似乎即将戳破皮肉。
“你覺得自己憑借搜集到的信息,依賴腦子裡那些曆史和前人的知識進行思考推理就可以掌握一切。殊不知經驗與思考的基礎是五感啊。”
……什麼?
危險的幻術訓練,和逼真幻覺的危險兩面夾擊。我實在想不出怎麼才能讓幻覺的刀子消失。
冰涼的觸感已經感受到了!怎麼能說服自己這是假的?!
而後突然,地闆開裂。
貝爾啧了一聲,收起刀子把我往肩上甩。
我被甩得頭暈眼花,緊接着胃磕到他瘦的突起的肩膀骨頭上,差點吐出來。
颠簸間我看到訓練室的地闆已經徹底變成深灰色,看起來更加堅固,像是指環戰時鋪在校園裡的磚塊。
“通過五感獲取的信息,與過去經由五感得到的經驗抽象而來的知識相對應,得出符合過往經驗的結論,這是你的做法。”
爆炸,火光,暴盲的經驗讓我閉上眼。
再之後我感覺又被甩了出去。
“自求多福吧~”王子嘻嘻笑的聲音遠去。
我在地上滾了幾圈。
瑪蒙的聲音接上:“但幻術,正是控制人類掌握五種感覺的大腦,控制人類知覺的法術!”
“你引以為傲的邏輯和理性,在被誤導的感官下可以得出正确的結論嗎?”
四周好像有很多灰塵。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多了那麼多塵土,進到我眼睛裡,叫我又痛又迷得睜不開眼。我跪坐在地上使勁揉眼睛,想趕緊看清周遭一切好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視線裡隻有黑暗。
瑪蒙的聲音似遠似近,分辨不出在什麼地方。
“第一階段,觸覺感受到的沙礫,聞到的幹燥沙石味道,讓幻術成真了吧?”
我手頓了頓。
……所以第一塊石頭居然是幻術嗎?
是我感受到的一切讓我相信了幻術,讓幻術生效了嗎?
“擁有着足夠強的能力,卻隻憑借下意識的反應來使用。如果不主動把握自己的力量,懵懵懂懂地依賴于天賦隻會被其他幻術師反過來控制!”
“還是需要逼你一把啊。”
疼痛刺激得淚腺分泌液體,掉了兩滴豆子之後我終于勉強睜眼,慌亂地抹掉眼淚觀察四周。
朦胧之中,我發現瑪蒙的身影已經飄在更遠的地方,變成了一個模糊的小點。
我又突然察覺,訓練室好像擴大了百倍。
“……否則你是不會主動從自己的世界裡出來的。”遠處的瑪蒙說。
他飛得很遠,但聲音清晰得如貼在鬓邊耳語。
“好心提醒你一下!這是針對于你的隐藏訓練内容,并不是固定模式的訓練。這可是和你的潛意識有關系哦。”
“潛意識……”我喃喃跟着重複。
之前簡單的研讨會,還有在弗蘭(的誤導下)使用幻術的經曆都隻圍繞着相信這一點,從來沒有提及過潛意識的作用。我也就對潛意識所造成的幻術效果一無所知。
唯一知道的是,潛意識這東西還挺難控制的。
比如我之前就聽說過一些故事,是關于物質化潛意識内容的。坐牢三年的人靠這種能力複活了死在自己出獄前的老母,但由于他腦海裡一直深深記憶着,現實之中,自己将縫紉機旁死去已久的母親扶起,然後撕掉了母親腐爛脫落的臉皮的事實。所以複活的母親也在這種潛意識的作用下,出現了一些詭異之處……
“你覺得會出現什麼,這裡就會有什麼。”
随着他的話,整個訓練室都變暗了。擡頭望不到獨立的條狀燈帶,黑黢黢的隻叫人心裡發毛。再遠望,瑪蒙的身影隐入黑暗之中,除了胸前隐隐發光的奶嘴剩下都看不清晰。我眯起眼睛,心想還不如剛才有王子在呢。
這鬼地方……
不遠處突然一亮。
那燈光并不是很強,微微發黃的光,很有些年代感。
我順着望去,發現那竟然是從縫紉機上散發的燈光。
一個女人背對着我坐在縫紉機前,低着頭佝偻着背,哒哒哒地在踩機器。
我猛然屏息。
哒哒哒的機針聲音停了,女人站起來。她好像拿起了什麼東西,她好像要扭頭——
我控制不住地想到恐怖故事裡那個結局。
不行,不要!不能想!
不對,别看就好了。我閉上眼睛。
但心裡又恐懼,會不會像第一塊石頭那樣,臉皮粘連在縫紉機上的女人給我來個貼臉殺,我感受到,然後幻覺就變成現實。
我似乎都能聞到肉,壞了的味道。
屍體的味道。
血花,綻放在十年後綱吉鬥篷上的血花,濺在我臉上的血花。砰的一聲槍響,擊中彭格列的首領擊中我,擊中密魯菲奧雷。紙片般單薄的白魔咒收縮又膨脹,變成真實的活生生的人,失去頭顱。
屍體像落葉一樣堆積。白蘭在立體影像的簾幕後微笑。
瑪蒙的聲音是唯一的明燈。
“潛意識并不是你的理智可以控制的事物,所以,用直覺去破除他們吧。”
我感覺眼淚要流出來了。
“所以——”我喊,我聽到自己聲音帶了哭腔,因此又細又窄,沒說一個詞便把自己嗆了一下,“所以,直覺到底是什麼!”
瑪蒙沒有回複什麼,大約是我那句話裡沒有什麼關鍵詞可以觸發劇情。
直覺這種東西真的不需要解釋嗎?
我想立刻穿越到瑪蒙錄制隐藏劇情的時候,逼着他把直覺的定義和常見表現寫進去。
“真可惜啊,看不到發生了什麼。但一定是很有意思,充滿想象力的畫面吧。”小嬰兒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我不知道該不該慶幸他錄了很多段話,勉強讓閉着眼目不能視的我感到有些安慰。
……雖然根本辨認不清方位。
“順帶一提,我之前的名字是毒蛇,除了能力的原因以外,也因為我比較喜歡用觸手和蛇作為攻擊的方式。”
……想罵人了。
我真的很努力在控制自己的想法。
但周圍響起悉悉簌簌的摩擦聲。一聽就是……某種光滑而硬質的鱗片和粗糙地面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響。
别,别睜眼。
我這樣勸自己,然後在腦海裡想象趁手的武器。
雄黃粉……我沒見過啊。手槍倒是很熟悉,我已經能摸到槍的把手,又摸索到扳機和三角形的保險。
可按照我那準頭,根本打不到蛇啊。
那麼……
手裡出現纏繞着繩子的略扁的手柄,我希望這是已經亮出利刃的時雨金時。
變輕一點,變銳利一點,幫我斬斷……可能已經變成真實的蛇。
我鼓起勇氣睜開眼,迎面一雙燈籠大小的黃瞳!
探照燈一樣的熒黃亮光!利刃一樣豎起的蛇類的瞳孔!
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大!
巨蛇張嘴,毒牙像白色的瑪蒙臉上的倒三角,放大了百倍。
腥臭的風撲面而來。我聽見有人尖叫,聲音刺耳尖銳,連綿不絕。
然後發現尖叫的人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