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日光淡淡,精心豢養的仙鶴俯首啄一啄碎芒,碰一碰竹簾,那點兒影子在眼前晃來晃去,袁紹不耐煩地啧一聲,立刻有侍女輕聲将那隻擾亂主君心緒的畜生趕走,四下重陷幽靜。
陽光悄悄爬上他的肩膀,這個沉默多時的士人似被驚到,一雙長眉猝然皺緊。他略歎一口氣,擡手給自己斟一盞酒慢慢啜飲。
他在想些什麼呢?談道笙頓住腳步,發散一下思維。
從她認識袁紹以來,還未見他這般惆怅過。
……雖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袁紹與劉備一樣,都是“憂喜不形于色”的,但很多時候她這位上司的情緒還是挺好察覺的。
比如對上蹇碩等黃門,他總是不屑一顧,恨不得将眼珠都翻過去的;而對上他那氣度高雅身居高位的叔父和兄長,竟也能生出幾分乖順;一旦對上“以俠氣聞”的袁術,雖然兩人表面看上去仍是随和無波,實際上氣氛早已焦灼,隻待誰忍不住出言譏諷,立馬就會火花四濺原地爆炸!
“你站在那裡做甚?”惆怅狀态的袁紹冷不丁開口。
“啊?哦,”談道笙慢騰騰地脫鞋上階,“将軍找我有事?”
袁本初忽得歎了一口氣,正準備坐到蒲席上的下屬應聲跳起。
她迅速在心裡回憶一遍自己的西園工作生涯,仔細的、一絲不苟的、一個角落都不放過的,然後發現自己并沒有出過什麼纰漏……但上司不開心時會不會故意找茬就沒法保證了,因此她還是為自己的祿米默默捏了一把汗。
“怎麼了?”袁紹不解地看她一眼,騰出隻手摸了摸身下的蒲席,沒發現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将軍究竟有何事?”談道笙又問了一遍。
不同于方才那般随意,她的語氣小心翼翼起來,令他想起自己長而惠、但不怎麼讨人歡心的大兒子,于是那雙眉再次皺緊。
“無事,你且坐下。”
待她應聲坐下後,袁紹拿過杯盞斟滿酒,然後推到了她的面前。
“将軍,我平日不慣飲酒的。”談道笙連忙擺手。
跟上司喝酒要不得!就她那酒量,若是不小心酒後吐露什麼真言,指不定明早就拿到辭退信了!
袁紹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那盞清澈的醇酒,竟然好脾氣地應了!
“那你自己倒些蜜水。”
“是,多謝将軍。”談道笙悄悄呼出一口氣,連忙提壺給自己倒水。
他打量着這少年的一系列動作,再次冷不丁開口,“道笙啊。”
“嗯?”
“我有沒有說過,”袁紹頓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莫名染上些許溫情,“汝與我家三郎甚是相似啊。”
寂靜庭院中忽傳出“啪”的一聲,什麼東西它又又又碎了。
聞訊而來的侍女小姐姐正在打掃狼藉,罪魁禍首正面容呆滞地盯着竹簾。
她得好好想一想,方才那巨大的碎裂聲究竟是玉壺發出的,還是别的東西,比如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什麼的發出的。
她還得好好想一想,“你很像我兒子”這話到底蘊含着什麼樣的意思,表達了上司什麼樣的情感,以及揭示了什麼樣的道理。
……去他爹的。在荀彧那裡頭腦風暴就算了,為什麼袁紹也要來迫害她那點兒可憐的腦細胞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