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諾坐了下來，看着爸爸忙活的飯菜，都是她和媽媽愛吃的，這是爸爸道歉方式的表達。

每一次都是這樣，從小到大都是這樣。這是這個脾氣差，嘴笨的男人對自己的錯誤認識後，能想到的最有用的示好和示弱。

有一說一，在闫諾這兒，做飯好吃絕對是他爸身上為數不多的優點中，最閃耀的優點。

用她姑姑之前說過的一句精辟話來總結，“還能幹什麼都不行？一個優點都沒有？”

但再好吃的飯菜，如果一顆心不願意被捂熱，也是徒勞的。所以闫諾不知道自己的爸爸知不知道，每次她和媽媽之所以願意原諒他，絕對不是因為經不住美食的誘惑。

畢竟他說過的那些傷人的話，做過的那些讓人為他操碎了心的事情，如刀痕一樣存在，或許會随着時間淡化，但裂痕産生了就是産生了，永遠也不會消失。

“這魚多吃點兒，今天買的挺新鮮的。牛肉能不能咬動？胡蘿蔔多吃點兒，對眼睛好…給她留一口得了，她下班也吃不了多少，菜不好剩下頓…”

闫諾的爸爸是心裡和臉上藏不住事的人，這也是他經常吃虧的點。但是這個吃虧不是在他的老婆孩子身上，而是對于有心的外人而言。他在醞釀着接下來的話，笨拙地找着時機。

闫諾不難看出來，爸爸在想着措辭跟她談心，他了解女兒的脾氣，又犟又倔，但凡她覺得自己沒做錯的事情絕對不會主動低頭。對于冷戰這件事情，闫諾絕對是那種能堅持到底的人。

“不管出于什麼原因，罵人就不對，而且很多事情多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不一定是别人的問題。”

闫諾覺得在爸爸的意識裡，好像他唯一的錯就是脾氣不好，其他還是沒有過多的反思。但也不能全部怨他，奶奶一家人都是這樣的性格脾氣，各有各的奇葩。

他的原生家庭也并不幸福，伴随着無休的争吵。重男輕女，對兒子溺愛的媽媽，脾氣暴躁易怒，把錢财看得比兒女還重要的爸爸，抱怨着不公平暗地裡算計着他這個長子的弟弟和妹妹…

沒有人會記得當他們的哥哥，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因為父親發生意外腦子受傷，不省人事，在異地的醫院住了幾個月，都是他伺候過來的，在病房裡打着地鋪，背着比自己高和沉的父親…才有了後來這一大家子的安甯和經濟的來源。

也沒有人記得在他們都還沒有成家立業和有工作收入的時候，除了父親以外，是誰把每個月的工資都上交到家裡，養着一大家的人…

他們哪怕有一絲顧念手足、兄妹情深，也不會在哥哥的婚禮上，因為所謂的爸媽的偏心，大哭大鬧。闫諾的媽媽這個善良的女人，當時還上前去扶…他們也不會坐在家裡，在母親面前說小話，算計着哥哥和嫂子每月的收入，不知羞恥地看看每個月應該要多少給家用。更不會在嫂子剛下崗買斷，哥哥的工作也不穩定，在闫諾一家最困難，最害怕未來的時候，雪上加霜，去要回借的錢，就好像怕自己的哥哥嫂嫂再也沒有能力還錢一樣…

沒有在被好好愛着的環境裡成長的小孩，最終也變成了不會好好愛自己和别人的大人。

闫諾看着眼前這個日漸衰老的男人，臉上布滿了太多的滄桑和風霜，她好像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地觀察父親了，再多的情緒也夾了一份心疼。

如果這個男人，沒有遇見她和媽媽，沒有遇見這麼省心的妻女，那麼他的人生可能真的會更加黑暗凄苦。

“爸爸也知道，但是爸爸這一輩子都這樣，改也改不了，我也知道你媽她不容易…我整天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倆。”

爸爸沒有一句責備她的話，至少在她面前是這樣。近幾年他敢在心裡、跟自己的妻子數落着女兒的不是，卻極少敢當面說她的不是，甚至在女兒面前把想數落的一條條都轉移到了自己妻子的身上，有時候還會讓闫諾的媽媽當這個壞人，多少有點兒心機。

“既然想好好活着，就别動不動要死要活的，這樣的話說多了對你自己不好。還有社保那事兒，你都快要退休了，我媽多打一份工，也都是為了給你交社保，減輕家裡負擔，自己不舍得穿不舍得吃，别再說讓她寒心的話了…”

闫諾就像此前一樣挑着最重點的話說，不知道這些一遍遍加深的重點，會不會讓他做出一點點改變。爸爸的那句話她是認同的，她也覺得他身上的那些缺點是很難改掉的。

可能這幾天這個家還算和氣平靜，但過幾天，過一段時間，又會因為各種各樣瑣事發生争吵。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闫諾慶幸自己的爸爸沒有在她和媽媽面前要立誓改過自新，因為至少他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騙她們。

到此為止，就算和好了，媽媽和爸爸兩個人也說起了話，爸爸的态度和語氣也都放緩了很多，但闫諾卻很淡然，因為在這個家主旋律是變化的情緒中，她覺得這樣的淡然，沒有過多的期待、憧憬和相信，才會對自己少一分傷害。

闫諾在收拾着明天的行李，這次回D市，無論是爸爸進拘留所的事情還是身體健康狀況，有驚無險就是她最大的心滿意足。其他的說成全也好，說看淡也好，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允晔逸還是沒有通過任何方式跟她聯系，同時感受的能力也好，像普通人的電話短信也好，但這也是她心裡，關于兩個人的關系，最好的結局。

……

“諾諾！你總算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闫諾一進門，葉小陶就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雖然突然但她确實很需要。

她也抱緊了葉小陶，感受着來自朋友的支持和溫暖。葉小陶本來以為闫諾會嫌棄地推開她，但她卻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默默地抱着她。

不難猜出，想來是這次闫諾家裡确實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葉小陶用手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是安撫也是安慰。

雖然闫諾很少跟她提起自己家裡的事情，但越是回避就越說明了問題。隻不過作為朋友她尊重闫諾心裡的想法和感受，闫諾願意跟她分享的，她絕對會真心實意地對待。闫諾不想說的，每個人都有秘密，她不會逾越半點，讓朋友覺得不舒服不自在。

“我爸體檢的時候，心髒有陰影醫生懷疑是心梗，一開始他藏着沒告訴我們…後來去醫院進一步檢查，不是心梗…”

闫諾看着葉小陶，她把能說的都告訴了她，不能說的都咽在了肚子裡。這幾天的事情雖然她隻用了幾句話就描述完了，但聲音藏不住的哭腔，眼圈裡眶不住的紅…

是後知後覺的害怕和情緒的崩潰，這樣的情緒她沒有在父母面前顯露，如果葉小陶沒來U市、如果允晔逸沒走進她的生活裡，她還是會像以往一樣自己慢慢消化。

但如果人心裡壓了太多的東西，堅強容易，脆弱也容易，特别是面對值得信賴的人時。

葉小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現在不還有我嗎？沒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叔叔的身體健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