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下班回家後,母女倆心有默契地像平時一樣說話。天大的事情不差吃飯這一陣兒功夫。
等到一天的忙碌跟夜晚一樣平靜下來以後,闫諾才打開了話題。
“他到底犯什麼事兒了?怎麼進拘留所了?”雖然他依然在生爸爸的氣,但是情緒跟剛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比,已經平複了不少。
媽媽歎了一口長氣,“咱家有他在,就過不好日子…你爸其實犯事兒被抓是前一段時間的事兒了,一直沒告訴你。隻不過大前天才去的拘留所。他被抓那天晚上人挺晚還沒回來,我給他打電話、發消息發微信都不接,我就開始害怕了,到處找不到這個人。我以為他又跟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喝二乎了,又像之前幾次那樣蹲在路邊,來不了家,我就戴着眼鏡下去找,天黑我也害怕,不敢走太遠,但怎麼也找不到這個人。”
闫諾的爸爸确實有幾次喝酒喝得倒在路邊,回不了家,萬幸的是倒的地方離家不遠,那幾次都是媽媽下去把他找回來了,也沒丢什麼東西。
好的愛好習慣一點兒沒有,抽煙喝酒倒是樣樣沾邊兒。喝酒喝到這份兒上,沒有意識,沒有尊嚴,闫諾不懂意義在哪兒。
“後來可能因為我一個勁兒給他打電話發消息,派出所的人接了,告訴我人在派出所了,不用找了。但具體犯的事兒還不能告訴我。我也慌了,不知道怎麼辦了當時,就和你姑你老叔他們一起去了派出所,後來當天半夜才把人領了回來。”
“我姑我老叔?”闫諾聽到奶奶一家人的時候眉頭緊了又緊,但她想到自己不在家,媽媽一個老實本分的女人,哪裡經曆過這樣的事情,當時一定是沒有辦法才聯系的他們。
算起來,他們彼此之間因為争家産争房子的事情,鬧得非常不愉快,已經很長時間沒聯系過了。
而且就算當時闫諾在家,也不一定能幫上什麼忙,隻是多了一個兩眼一黑幹着急的人。
關于奶奶一家人闫諾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麼好的印象,但讓她最不能原諒的事情就是争家産争房子那件事。
倒不是因為那點兒可憐的家産還有猴年馬月才能動遷的幾件瓦房,而是因為這件事情讓她所在的小家也鬧得雞犬不甯。
爺爺奶奶相繼意外去世後,家裡因為房子财産的事情簡直打翻了天。
而作為長子,闫諾的爸爸根本沒有能力和震懾力去控制那樣醜态百出的場面。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過得最差的那個人,沒有錢,沒有權,沒有任何讓别人願意聽他說話的資本,即使是親人,但也的确如此現實。
隻不過這個可憐又可悲的男人,在那個時候才認清了這個現實,他夾在中間,甚至打算犧牲自己那可憐的一份家産,置氣也好,真心也罷,去維系所謂的親情,被自己的妹妹和弟弟氣到背氣,氣到在車輛行駛的馬路上像瘋了一樣,一邊摔着手裡的錢,一邊橫沖直撞。
他沒有考慮當時跟在他身後的妻女是什麼樣的心情,用幾乎哀求他的語氣和驚恐的眼神讓他停下來,冷靜下來,但他都沒有聽…
她們在他身後,在穿梭的車輛間狼狽地彎下了腰,丢掉了尊嚴,撿着被他摔落散開在地面上的錢。
他隻顧怒罵都是錢害的,把這一切都歸責到錢的身上,好像是錢讓他的弟弟妹妹們失了心智,不沉浸在失去雙親的悲痛中,而是撕破臉面不顧親情地争家産。
他沒有想到妻女的安全,滿腦子想的隻是他那可笑的長子的身份還有本就脆弱不堪的親情。在他因為失去父母沉浸在痛苦中,還有顧及姊妹兄弟情深的時候,他的弟弟妹妹們卻清醒又理性地把一分一毫都算計在内。
他更從未想過錢不過是認清人性的一面鏡子而已…
後來過了幾天,争家産的事情好像終于有了一個落定,但闫諾的爸爸沒有跟媽媽做任何商量,就自行做了不合理不公平的決定。
“老闫家的事兒,外姓人少管!”這句來自姑姑們的名言闫諾至今都記得,原來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曆經風風雨雨的夫妻,到頭來隻是外姓人…
但是她們自己的丈夫們,明明也是外姓人,卻有資格出謀劃策,上房揭瓦搶家産。
“憑什麼這麼分!你跟誰商量了?你還有孩子啊,好,我是外姓人,闫諾不是你們老闫家的人嗎?你一點都不為你女兒着想嗎?”
“他們逼我,你也逼我,再逼我,我就去死!就那破房子動遷又能怎麼樣…”闫諾的爸爸其實一開始是知道自己理虧的,他不應該不聲不響地就那麼不明不白地把家産給分了,所以他開始的時候還語氣很緩和地跟闫諾的媽媽說這件事情。
但即使再緩和的語氣也都是僞裝的假象,因為到頭來也隻是自己做了主的通知,到頭來在自己的妹妹和弟弟,還有妻女間,還是選擇了自己的一奶同胞。
闫諾靜靜地聽着他們的争吵,她當時還在上高中,那一年也是她高考的一年,成長中最動蕩不安的一年。
媽媽氣得把盤子摔碎在了地上,随之而來的是爸爸朝着她腦袋和臉頰的一耳光,然而這一切還沒有結束,他把她按在地上掐着她的脖子,這個男人好似把所有的怨氣和苦悶都發洩在了自己的妻子身上,父母的意外離世、妹妹弟弟為争房子家産事情鬧得不可開交、還有他這個長子、哥哥毫無而言的威信…
那是爸爸第一次動手打媽媽,雖然也是最後一次,但那一次的可怖的經過闫諾都看在了眼裡,在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總是會想到當時的畫面,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痛苦。後來即使記憶讓畫面感變淡,當時的那種痛苦也揮之不去。
在那樣的情況下,即使再軟弱的闫諾,本能地、毫不猶豫地跑過去,推開了爸爸,她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她甚至都來不及去思考自己的行為還有語言,她隻知道那個被打的是是她的媽媽,是那個性格脾氣好、善良,本分努力卻可憐的女人。
她隻覺得自己連帶着聲音和身體都是發抖的,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哭喊着:“你除了會打我媽還會幹什麼?!還會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