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途中,闫諾隻覺得越是靠近,越是忐忑,這種感覺就像曾經的每一次一樣,她不願意面對,卻隻能面對。
開了門,家裡一個人也沒有。媽媽昨天休假,所以今天上班,事情的詳細情況要等她下班回來再說。
闫諾也不想追攆着問,她覺得能逃避一會兒是一會兒,況且她早知道這件事情和晚知道這件事情也改變不了什麼。
她隻覺得整個人又乏又累,想好好睡一覺,這樣才能留有足夠的力氣去面對自己爸爸闖的禍,作的死。
但是這個覺睡得并不安穩,在夢裡她也躲不開現實中跟爸爸有關的回憶,當然,都是不美好的事情。
一個個真實發生過的場景在她的夢境中閃過…
家裡的電視又壞了,媽媽帶着小闫諾去爸爸幹活兒的工地找他,看見妻女後的第一反應,還有知道她們的來意後,可能是因為天熱得辛苦,加重了他的不耐煩,讓本就焦躁的心又多了一件煩心事,他當着工友們的面,把一張寫有修理号碼聯系方式的紙,沒有好氣兒地甩在了地上。
媽媽一句話也沒有說,彎下腰,撿起帶着碎石渣和泥土的紙條,帶着闫諾匆匆離開了…在這個女人的心裡,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問題,把電視修好。
像這種壓着的火已經算是好的了,爸爸在外人面前像罵狗一樣罵自己和媽媽的畫面,在夢裡又一幀幀地重現。
“媽媽,你為什麼要忍讓?為什麼不幹脆和他打起來?吵起來?”
“我要是跟他一樣,就太丢人了,竟讓别人看笑話了。”
聽着夢裡她不止一次問過的問題和得到的答案,闫諾的意識是清醒的,即使她知道這是夢,她也和夢裡的自己一樣,不認同不理解媽媽的話。
做錯事情的人沒羞沒臊,似乎還把一切當作馴服妻女的彰顯,沒做錯事情的人卻要連帶着顧及他的臉面…
又是一個闫諾不想在奶奶家過的春節,明明是弟媳做飯菜的時候入不了他的眼,但是爸爸的火卻沒有沖着自己的弟弟和弟媳撒,取而代之的是當着闫諾的面兒把媽媽一頓亂罵,沒有好氣兒地把手裡的東西摔摔打打。
自己的妻子如果連自己都不尊重,那麼别人更不會尊重,連帶着叔叔在跟媽媽說話的時候,也是厲聲厲色。
這一切都被闫諾看在眼裡,這一次她沖向前,對着所有人指責喊叫“你們憑什麼?!你們憑什麼欺負我媽?!”她在回憶裡每一個春節積壓的怨氣,好像在這一刻得到了釋放,直到她看到背後沉默不語的媽媽,還有隻能看着這一切發生,那個軟弱偷偷哭泣的自己…
“過年好啊!”電話一旁是小學同學打過來的祝福電話,她們也是闫諾小學時候的好朋友還有玩伴。
隻不過與電話另一頭爽朗開心的祝福聲不同,闫諾這邊的聲音是壓着的,甚至想快點兒結束通話。
“你爸剛才怎麼聽着像不太高興?”
“沒有沒有…”闫諾尴尬地解釋道,她拿着手機小跑了出來,聲音帶着喘,在奶奶家的院子裡聲音才大了起來,恢複往日跟朋友玩樂的語調和模樣。
隻不過她還是要時不時地向窗戶裡的人張望,不能通話太久。
闫諾的家裡沒有座機電話,隻有爸爸一個人有手機,所以在需要留聯系方式的時候,她總是很打怵,即使她現在已經是成年人了,當小學的同學玩伴打通爸爸的電話時,她的心依然忐忑。
因為她不知道爸爸會以什麼樣的态度,還有什麼樣的語氣和話說出第一句話。
就像剛才那樣,他極不耐煩地接通了電話,即使知道是闫諾的朋友和同學後,語氣也并沒有緩和到哪裡去,沒有太多溫度,不像别人的家長那樣,對自己孩子的朋友關切和友好。
在他的觀念裡,孩子間沒有什麼值得打交道的,特别是浪費話費去打交道。他甚至都記不住闫諾同學朋友的手機号碼。
每次都這樣,次數多了,解釋得多了,即使是孩子也能感覺到這個叔叔不歡迎,她們通過他的手機給闫諾打電話,覺得是負擔和麻煩,有沒有因此誤會了闫諾,這個無從得知。
所以這一次即使忐忑,但面對着自己最初的友誼,闫諾也是期待的,隻不過爸爸後褲兜裡的電話再也沒有因為自己而響起。
在她的眼裡,在奶奶家,好像隻有爸爸一家人沉浸在團圓的喜悅中,排除她和媽媽在外,感受不到任何溫情和與這家人團聚的意義…
“爸,你來接我吧,那個喪門發瘋把我自己扔這兒了,也不好叫車…”
“小闫這是幹什麼!”手機另一頭是姥姥和姥爺的氣惱和無語,兩個加起來150多歲的老人,要因為一個50多歲的人而不省心。
這件事情闫諾當時不在場,是後來聽媽媽說的,是因為他們倆在上山祭祖的時候,又因為在一件小事情上,媽媽不順爸爸的意,惹惱了他。
農村埋葬先人的地方常常在很偏的山上,來的時候是爸爸騎摩托車載媽媽來的,發生矛盾後,他就這樣把媽媽一個人扔在了山上,自己下了山,騎車走了。
媽媽在山上像迷了路一樣,怎麼轉都轉不出來,冒出的墳堆,森白的石碑,漸漸變黑的天…闫諾越看越着急,越看越擔心,她想着媽媽的眼神兒不太好,還沒戴眼鏡,正想着上前拉她一把的時候,卻怎麼也抓不到人,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她的夢裡…
夢醒了,人也醒了,這一連串她想在現實生活中忘掉的不愉快,終究在夢裡卻也逃不過。
後來姥爺給爸爸打了電話,已經走了一半路的爸爸才又折返了回去接媽媽,媽媽早已順利下了山,沒有到晚上那恐怖的場景,但那又怎麼樣呢?
折磨人的開頭,折磨人的過程,不會因為看似不折磨人的結局而結束。
像這樣奇葩又讓人惱火心寒的事情,在闫諾家多的是,每次都不一樣,每次都在挑戰這幫人的底線和耐心。
她睡醒後的樣子,眼神裡依然沒有光彩和冷漠,就像受傷後築起了厚厚的城牆一樣,不是為了抵禦二次傷害,而是為了三次傷害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