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恒一身玄衣,襯得人高馬大,面容冷峻英氣。他提着一柄琉璃宮燈,燈光映出他衣角金線勾勒的遊鶴之象,風動衣鶴舞,仿佛是要掙脫枷鎖向無邊天際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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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婉推門進去,獨屬于此地的異味與陰森感撲面而來。
她鎮定提着燈簡單看了四周,确認無人後才又向裡走去,上次在求子廟中阿竹的出現讓她不由警惕着每一個看似無人的地方。
慢慢靠近中間那座大的停屍房,宋婉不由想到那日聽到梁恒說起十二具女屍的事情,要說案件是發生在隆冬,如今再想見到那十二具女屍估計是不能了,隻能奢求能在這裡找到關于屍體檢查的記錄。
院子裡尚停着幾具無人認領的屍體,蒙着白布,宋婉執燈路過他們,在心中默念往生咒。
燈光映出腳下青石闆上的暗色血漬,宋婉心無旁骛地踩過這段路,看着面前的大門,緩緩推開。
堂内燃着幾個白蠟燭,不至于太過昏暗,一眼望去都是雪白的簾布分隔着每一具待查的屍體,數了數大概也有十一二具。
從門外灌進房間的風吹動雪白的布簾,擺件扭曲的黑影在其中忽影忽現。
宋婉從袖中拿出備着的火折子,點亮後将門關上,向中間留出的過道走近桌案。
兩個坐席,兩個桌案,各自擺放着雜亂的書籍,許是翻過許多次,有的連書邊都一頁頁的卷皺起來。
“倒是記載不少的東西了,”宋婉半坐在一側的案邊,随意翻了翻,看着書頁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墨筆字迹,無語:“怎麼記得如此雜亂?”
看了片刻發現自己實在無法理解這人的字迹,她立即抛下手中的這一本,拿起手邊的另一本載冊,翻開一看,才覺得這是人可以寫出來的。
且不說書面整潔幹淨,連邊角都平整如新,其上的字迹也是鐵畫銀鈎,力透紙背。
宋婉心裡記着梁恒說女屍發現是元宗四年隆冬,便尋着時間竟真在手裡這本冊子裡找到元宗四年的案件記載。
「四年,十二月初九,大雪後三日。寅時,巡城鋪兵一隊于鶴京城外大火後現女屍十二具。巳時經由鋪兵之手密運大理寺内,梁少卿(梁恒)先上書言及此事,聖君震怒,命其追查,不可放過一人耳。梁少卿命朱氏、明氏、查氏仵作行人共三以去驗屍。餘所記如下:」
「凡十二女屍皆破瓜年華,形削體瘦,面容具毀,衣衫寥寥,或斷指,或缺腿腳,難有完屍,并餘體上下火燎刀砍具有。
朱氏查其下身斷腿,偶見女屍所穿制衣燒後堅硬如鐵,遂取之細驗。三人共斷其衣形制特殊,且蘸油脂,燒後可存且硬。再查女屍,現其腿股皮尚存,血肉已無,可謂皺皮跗骨。十一具有五亦是如此。」
宋婉看到這裡,擰眉心驚,世上竟有如此殘忍的手段,整整十二具女屍,又于冰天雪地裡被發現,絕非是一人能為之。
她翻頁正要續看,卻見後面皆是空白!
按理說屍格記錄定然不會如此随意,這人停筆在此難道是之後發生了什麼事?
宋婉不死心地又把周遭的書頁都翻了個遍,火折子的光都要微弱下去,方才停手。
這裡确實已無十二具女屍的再一步記載。
“莫不是因為梁恒被聖君停職了?”
宋婉起身喃喃自語,她才想起這茬,但轉念又想,難道大理寺隻有梁恒一人可當差,他之後便無人接手此案繼續探查下去嗎?
這要置聖君的禦令于何地?
“看來還是要找梁恒問個明白才行。”
宋婉也不知時辰到了沒有,她早已忘記了時間,反而提着燈在這陰森森的房間裡看了一遭。
走動時生起的風撩起輕飄飄的雪白布簾,露出裡面尚未來得及被遮蓋的軀體,宋婉向那一角瞥了一眼,下一秒腳步硬生生地停在原地。
素白的手慢慢撩起布簾,宋婉要向裡探身看去,正要看清那人的面目時,卻聽見“砰”的一聲,大風灌進屋内,吹動數片白簾如若雪飄。
宋婉被驚得偏頭看去,撩起的布簾從手中滑落,遮蓋了她的一半視線,隻隐隐看着朦胧月色下那人快速逼近的身影。
腳步沉悶,身疾如風。
還沒反應過來,那人炙熱的掌心覆在宋婉冰涼的手腕上,熟悉的面容上帶着幾分晦暗不明的情緒,垂眸緊緊盯着宋婉,沉聲問道:“怎麼跑到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