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天那麼悠長,清早一聲鳥啼鳴,便化為微白利劍,揮退了暗夜。
譚拓寺終究是依照舊址而建,空出的廂房吃緊,但香客卻愈發多了起來,而一早,宋婉短住的小院便住進來了新的香客。
想來是個富貴人家,吆三喝六地喚着下人打掃房間,進出的動作擾得宋婉已經無法入睡,便索性披件衣裳去畫下記憶裡的瓷片上的半個面具像。
白芷拎着食盒進屋,看見自家娘子還未梳發,孤身坐在書案後,執筆寫着什麼東西。
“娘子,該吃早膳了。”
宋婉正好也畫完了細節之處,便斂衣走過去坐下。
早食仍然是白粥等寡淡之品,宋婉用竹簪随意将青絲绾起,便斯文但快速地吃完飯。
畢竟昨夜也是做了苦力活,宋婉早就覺得有些餓了。
白芷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宋婉如此迅速地吃完飯,愣了愣道:“娘子,你最近倒不苦夏了。”
宋婉輕咳一聲:“是适應了些。”
白芷點了點頭,又問:“娘子,我們什麼時候下山?”
“你想回去了?”
宋婉疑惑地看了這小丫頭一眼,平時出來都流連忘返的,怎麼今日破天荒地提出回去這個事?
“隔壁來了兩個貴人,模樣看着好吓人,”白芷咽下粥湯,有些害怕道:“奴怕娘子出去,奴一不小心沖撞了那二位。”
看着白芷圓乎乎的臉滿是不像作僞的懼意,宋婉才忽然想起那日大相國寺,白芷哭啼啼的樣子。
終究是小姑娘,又身份低微,在盛朝嚴苛的律法下,若真做出沖撞那些貴人的事情,哪怕是無意的,幾十棍杖怕是逃不了。
宋婉:“别怕,那你今日與我一同去甯王妃那裡罷。”
白芷頓時瞪大眼睛:“甯,甯王妃那,那裡嗎?”
看樣子更是害怕了。
宋婉不由失笑:“是啊,你到時候幫我提着藥匣子便是,其餘不用多做什麼。”
白芷點點頭:“好。”
雖然聽起來是甯王妃身份更尊貴,但隻要待在自己家的娘子身邊,白芷總率先感到的是放心。
不過幾月同行,白芷早已身心俱是信服了這個看似清瘦柔弱的娘子。
宋婉全然不覺白芷的目光,起身将自己打理好,随後撈起書案上的紙張塞進衣袖裡,對白芷說:“好了,我先去把甯王妃吃藥的藥引子拿過來,等會你便提着藥匣子在門口等我。”
白芷收拾了食盒,聞言笑:“好!”
幸而宋婉與了凡大師相識,能再借一個空着還未修繕的小破房放她的藥材,推門而入,空氣裡彌漫着藥材氣味,不濃但氣味獨特。
宋婉是早已聞慣了,她從架上抽出長盒,又仔細清點了一下藥草的情況,才出門。
早晨日光明亮而不炎熱,被濃密的樹葉切割成片片斑駁影塊落在宋婉的淡紫的衣衫上。
本以為白芷就該在門口候着了,宋婉卻沒有看到那丫頭的身影,于是向回走了幾步道:“白芷,該走了。”
“那是你的丫頭?”
輕柔細和的女聲從一旁的房間傳來,語氣略帶疑惑。
宋婉想要再向前的步伐微不可見地頓住,她聞言點頭:“是。”
她轉臉看去,隻見說話那人站在窗邊,柳眉星眼,面若芙蓉,模樣年輕,像和宋婉一個歲數。
姑娘淡白的帕子輕遮住粉唇,道:“真是對不住,剛才府裡的下人沒注意,一盆水潑出去,弄濕了那婢女的衣裙。”
白芷沒有主動找事情,而是不太幸運的被事情找上了。
但還好沒有出什麼大問題,但宋婉還是問:“可曾傷了我的婢女?”
宋婉對下人的關心讓窗後的藍衣姑娘有些驚訝,但她還是禮儀周到地回答:“這位娘子放心,那盆水是冷的,府裡的下人也給賠罪了。”
“嗯,這是應當的。”
宋婉點頭,她重新向自己的廂房走去,才見白芷重新換了衣裳,一手抱着藥匣子,一手拎着醫箱,匆匆忙忙走了出來。
看到宋婉在不遠處的樹下等着,白芷小跑了過來,神情有些無措地解釋道:“娘子,等得着急了?奴剛才被潑了水,才換好衣裳。”
宋婉輕輕搖頭,接過更為沉重的醫箱:“你沒事便好,現在去也來得及。”
随後輕笑着接道:“走吧,現在再不走可真要耽誤醫治王妃的時辰了。”
白芷點頭如搗蒜:“好好好,走走走。”
兩人說話間,都沒有注意到那原本還在窗後的姑娘已經站到了院子裡。
宋婉是直接無視,她并沒有什麼興趣去與旁人接觸,白芷則是不敢再去注意那些富貴家。
待到宋婉領着白芷出門後,那藍衣姑娘才舒了口氣,從屋裡揪出一小姑娘。
她恨鐵不成鋼罵道:“小蹄子剛來就給你姐姐搞事情?做什幺要去踢紫苑身上,害的紫苑一盆水潑到人家婢女身上,若是不小心潑到那位娘子身上呢?”
“要是被祖母知道,仔細你的皮!”
小姑娘耳朵被纖纖細手揪得泛紅,她直喊道:“大姐姐快松手!霜兒知道錯了!霜兒的耳朵要被大姐姐你揪掉了!!”
聽到妹妹的話,藍衣姑娘方才松了手,轉而歎氣道:“你也是明年要出嫁的姑娘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