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小郎君竟不是死于傷寒?而是被他的父親打死的?
這話着實駭人聽聞。
仆婦的話聲雖小,卻如平地驚雷,震亂宋婉一向冷靜的思緒。
她杏眼圓睜,眸子洩露幾分驚訝的情緒,沒有緣由地下意識偏頭向梁恒所在的位置看去。
梁恒正趕巧站在窗外廊道中,搖着扇子與柴府管事說話,一時間并沒有發現宋婉的目光。
宋婉收回目光,正色看着院内管事的仆婦:“阿婆,這話可不能亂說。”
“若你不能如實回答老夫人的心病之由,我之後調方子也不是件容易事,”宋婉屈指輕敲在墨筆書寫的紙張上:“人命關天啊。”
仆婦聞言眉間褶皺的皮膚擰成川形,口氣焦急又低微:“怎敢欺瞞大夫您!這,這消息我也是聽湘竹院的三夫人說的,若您不信,大可以去三夫人那邊讨出老夫人的心病由來。”
宋婉水眸微垂,神情似是無奈,歎了口氣:“我隻是來給老夫人開方的,如何能去三夫人院子?”
她故意說這句話,賭這在老夫人院子做到管事的阿婆能引她去,賭這人對老夫人的誠心。
仆婦立刻握住宋婉的手,盯着宋婉看:“若大夫能治老夫人的病,這三夫人的院子自然能去得!”
宋婉微微松了口氣,還算上道。
“我自幼學醫,四診後對老夫人的病勝算六分在手,若能解老夫人心病,便能增至九分。”
她這話說的可聽。不過這世間十分病中,七分皆是心病,剩下三分,一分在先天禀賦,一分在後天生長,還有一分就是意外之事了。
所以,康健之身,大半在己,能得己,愛己,就是命裡福貴宏天了。
仆婦沒讀過書,被宋婉一番話唬住,皺眉思慮到前數月請來的大夫都不能治老夫人一絲一毫,府中上下都心急如焚。但如今得了宋婉這句話,她心底莫名踏實了一半,隻道:“那大夫随我來。”
宋婉跟在那仆婦身後出了屋,兩個丫鬟打着油絹傘來請,她道了謝,正欲踏入雨幕之中,一微涼如霜的聲音傳來:“孫管事,你們要帶我的人去哪啊?”
“梁世子,”孫仆婦谄笑着:“原是宋小娘子要去瞧瞧三夫人,奴正好領宋小娘子過去呢。”
梁恒站在不遠處黛瓦屋檐下,細密的雨珠從瓦縫出滾落下來,成了一片自然的水簾,讓這人俊美容顔朦胧在水汽中。
宋婉沒有出聲,她擡眸瞧向聲響處,一時濕潤的雨水順着風稀疏地撲到臉上,模糊了試圖聚焦的目光。
但不知是何緣何,宋婉莫名覺得梁恒一直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猶如鷹視之感,他在敏銳地觀察她。
仿佛隻要宋婉面上露出一絲一毫為難、被迫、不情願的神色,這尊大佛就會立刻給别人冷臉。
于是宋婉有些猶豫地說道:“梁大人,妾,去去就回。”
未能得到及時的貴人回複,衆人都打傘靜候在雨天裡。
宋婉孤身站在潇潇風雨裡,擡手以指尖拂去眉梢的雨,眼看着這午後的雨越發大了起來。
“…嗯。”
梁恒答了一句。
又道:“快去快回。”
有些不耐煩的催促的語氣。
宋婉福身應是,便匆匆地與孫仆婦先行離開了。
湘竹院建于府中西南邊兒,與柴老夫人的院子離得還算近,宋婉緊緊跟在孫仆婦身後,行了不到一盞茶時間便到了湘竹院。
孫仆婦一把将門推開了去,對門口倒水的丫鬟喊:“秋甯,三夫人可還醒着?”
秋甯連忙放下木盆:“三夫人剛睡醒,正在屋裡頭吃着茶呢。”
孫仆婦舒了口氣,微微側頭對身後的宋婉笑了笑:“三夫人近日小産,精神頭兒不好,等會宋娘子多擔待些。”
宋婉點頭表示理解。
她執傘提裙踏入了湘竹院,環顧四周院内。瞧着入眼的隻有牆角一叢青竹,一凳一桌,相比柴老夫人院子偌大的蕭瑟,這院子看起來可以說是狹小的荒蕪。
秋甯是這湘竹院的丫鬟,她将粗使丫頭打發下去,殷勤地接過孫仆婦的傘,道:“孫阿婆可有事?”
孫管事隻斜眼看了這秋甯一眼,似是不屑,然後轉身對宋婉囑托:“宋娘子問完話便出來罷,奴服侍老夫人,不好進去被染了三夫人的病氣。”
宋婉接過随行丫鬟遞來的幹淨帕子,慢條斯理地擦去額角的水:“這是自然。”
在一旁打簾的秋甯漲紅了臉,手指輕顫着,宋婉無意瞧過去,隻見這年輕的小丫鬟故作鎮定地不停眨巴眼睛,把淚水憋了回去。
唉,宋婉在心裡歎了口氣,緩步進去。
屋裡燃着香,密不透風的窗戶讓裡間有些悶人。宋婉從燃香中嗅出淡淡的血腥味,還有燒灼的氣味。
她對氣味一向十分敏感,這裡面混雜的味道讓自己的頭有點發昏了。
并且這房間裝置給了宋婉很熟悉的感覺,就像再一次回到了平江城趙夫人的屋子,都那樣密不透風、昏暗,彌漫着女子生産過後的揮之不散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