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悠悠,翻開陳舊的書頁。
文溯閣,與仰熙齋、抱經軒并列宮中三大藏書樓。而文溯閣,卻因着昭憫太子,自那年宮變後,成為宮中諸人等閑不會踏足之地。
昭憫太子敏而好學,雅好詩書,又勤于著述,有感于朝代動蕩,諸多古籍和經典在戰亂裡流失,他提出“稽古右文,溯源歸本”,有志将内廷藏書與從民間征集的文獻一一整理注釋,考證學術源流,去蕪取精,彙集曆代典籍留存後世,因此,上秉景佑帝,主持翰林院,開展編選工作,每月于朔日望日,翰林學士在文溯閣彙報進展,辯章學術。
嚴格來說,薛辭盈也隻在十歲前見過昭憫太子,随着年歲漸長,男女有别,自不會有什麼接觸的機會,反倒是常在太後處見到太子妃徐氏,可即便如此,昭憫太子謙和沖淡的風度仍給她留下了極佳的印象,太子妃出身書香門第,賢淑溫雅,與昭憫太子既是鹣鲽情深的夫婦,亦是志同道合的事業伴侶。
薛辭盈記憶裡有深刻的一幕,彼時太子大婚不久,太子妃尚是新婦,見了她很是喜歡,取出一支蝴蝶發簪插在她鬓邊,問她好不好看,又感歎若是能生個這般玉雪可愛的女兒,該有多好。
昭憫太子隻是目不轉睛看着妻子,柔聲安慰:“子女是緣分,亦是命數注定,阿姌無需心急。”
太子妃的名諱便是徐姌。
太子妃嗔了太子一眼,目光中卻含着絲絲笑意。
之後卻不如人願,太子妃多年未曾有孕,宮中壓力重重,即便如此,昭憫太子無絲毫催促,亦未因此納側。
薛辭盈記得清楚,是她及笄那年,太子妃終于有孕,舉宮歡喜,薛辭盈也特意為此入宮,給太子妃道賀。
可惜,一夕宮變,天翻地覆,
昭憫太子去後不久,身懷六甲的太子妃悲痛過度,也随之去了,小皇嗣甚至沒有見過人世間的第一縷陽光,修書之事,自然随着昭憫太子夫婦的逝去,不了了之。
景佑帝不願睹物傷情,遂不再踏足此地,也因此,三年來,文溯閣已是人去樓空。
那粉衣宮人話語出口的時候,薛辭盈便知她是受了誰的吩咐,因文溯閣亦承載了她和李忱的往昔回憶。
薛辭盈沉思往事之際,閣中走出一個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内侍。
他恭恭敬敬道:“還請小姐入内等待片刻,殿下議完事便過來。”
薛辭盈含笑颔首,除了她歸京那日短暫一面,今日才又見到李忱。
他想見她,她又何嘗不想呢?
閣中清幽安靜,窗前小釜裡,白煙冉冉升起,滾水将沸,書案上,新制梨蕊香淡雅悠長。
依然是舊日布置,時光仿佛停留在了那一刻,任外間風雨翻覆。
小内侍還要殷勤地奉茶,薛辭盈含笑推辭:“公公無需多勞,我在此處翻翻書便好。”
小内侍甚有眼色地退下,“小姐若有事,盡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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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走到檐廊下,遙遙看到那靜靜倚在黑漆螺钿山水花卉書架前的人時,不由駐足。
竹色蒼莨掩映綠窗,她杏子紅的衣袖覆着雪白的指尖,徐徐翻過書頁,如春蔥洗玉,暖風輕柔,拂過她發絲,露出鴉鬓之下,紅翡滴珠耳環映襯着的,皎珠明月般完美的側顔。
有詩雲:不知人間何珍麗,可與詩書氣味雙。
李忱欣賞了一刻,才步入閣内,柔聲喚道:“盈盈。”
聲音裡是讓人耳酣心熱的纏綿情意。
修長的男子身影覆在眼前的書頁上,溫潤而雍容的氣息夾着隐約的酒香,清淡而強勢地萦繞在她周圍。
薛辭盈長睫一瞬,緩緩擡眸,便撞入李忱脈脈含情的目光裡。
李忱手撐在書架上,含笑看着她,兩人的距離近到呼吸交纏。
薛辭盈下意識地退後一步,身後卻是堅實冷硬的烏木書架,退無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