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霖從床上起來,随手披了件衣服坐到電腦前打檢讨報告,上報昨天私自潛入圖書館禁區的事情,并自請離島。
他寫得很快,大概隻花了五分鐘,甚至都沒有如往常那樣重看一遍檢查錯别字就提交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重新躺回床上。
小小床墊隻要一丁點動靜就顯得無限大,梁翊的意識迷迷瞪瞪醒了。懷裡落空,他伸着長臂四處摸索,明明眼睛還閉着,肌肉卻有記憶一樣就纏了上來。
手臂找到嵌合對象後,梁翊赫然睜開眼,神情有些愕然,“吓死我了。”
靖霖問:“為什麼吓死?”
“夢到你要被周灼惟騙走了。”
靖霖蹙了蹙眉,有些不高興,“你是不是總覺得我會出軌?”
梁翊怔愣,然後道:“沒有,隻是你太好了,而我還不夠好。”語調漸漸墜了下去,“我隻是C級哨兵。”
“那我保護你就好了。”靖霖說。至少他們婚姻還存續的時候,他可以給梁翊保護,如果以後他要離開的話,那......也可以暗中保護。
“是麼?”
“嗯。”
梁翊得寸進尺,貼着他說:“一言為定上校大人,我随時都可能會被人欺負,你要寸步不離保護我。”
“小叢都沒有你那麼弱。”
“誰?噢梁赫的小兔子。”梁翊撇撇嘴,“他是A級向導,肯定比我厲害,誰都比我厲害。”
他這樣說倒讓靖霖有些心疼,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沒關系,你也很厲害,你會做煎蛋餅還會做秋千。”
手順着後腦勺滑到脖子、後背,摸到那道凹凸不平的疤。
靖霖說:“松原下雪了。”
“嗯。”
“痛不痛?”
梁翊擡起眼,目光撲簌,“一點點痛。”這不太像他的風格,換作以往,他應該破了個手指頭都要給自己訴苦的。
“在承受範圍之内,你上島之前給我留的向導素我都還沒用。”
“怎麼弄的?精神體受傷也是因為這個嗎?”
“嗯。”梁翊垂着眼思量片刻,道:“我進了一個領域,裡面的異形種是一種非常漂亮的花,沒有智慧,沒有思考能力。有些哨兵不注意就摘了下來,身體很快就被那朵花侵蝕。”
“不應該随便摘花的。”靖霖小聲說,“所以你被花汁腐蝕了?”
梁翊搖搖頭,平靜說:“它長在我的身上。”
“什麼意思......”
後背上的花型傷疤曾經真的長了一朵花,一朵足以摧毀整個世界的咒念之花。它劃開梁翊的血肉,原本也要像侵蝕其他哨兵一樣侵蝕他的軀體,但是它發現梁翊非人的精神力,那對咒念之花而言是一種不可多得的營養。
于是它紮根在他的骨頭上,蠶食他的精神力。為了得到取之不竭的養分,它用自己的汁液反哺梁翊吊着他的命,讓他如同活死人一樣。他的時間被靜止,身體年齡停留在被花朵紮根的那一刻。
他,停在了十九歲。
梁翊靠着一個承諾,孤獨而煎熬地在黑暗領域内堅持了許久。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死了,有時候他發現原來自己還活着。那花長到撐滿整個領域時,每根花絲、萼片、子房所有部位也都充滿了他的精神力。
在它綻放的前一刻,梁翊喚醒體内沉睡的獵豹,鋒利的獠牙猛然咬斷從背脊延申出去的花莖。所有精神絲觸一瞬間從鋪天蓋地的花朵内炸開,天上紛紛擾擾下着紅色的雪,地下變成火海。
裂縫展開的一瞬間,雪白的飛鳥展開雙翅把一人一豹包裹起來,穿過炙熱的火花飛出去。蟄伏了多年的迷霧領域才終于完全傾覆,凝結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
他挑挑揀揀告訴靖霖,略去了具體年歲和青羽的部分,心想省略也不算說謊。
靖霖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異形種,以身飼魔那得是多強的精神力才遭得起這樣汲取,幾乎把整個領域擠滿的花朵,聽上去美麗又殘忍。
一定很痛。
“那你要不要......結合?”
梁翊輕笑,這麼多年過去他還是很好騙,隻要洩露一點脆弱就心軟成水。
“沒事,這裡不下雪。”然後又像說悄悄話一樣靠近他,貼着他的耳畔,道:“回我們家再說。”
“......嗯。”
梁翊摸了摸他的臉又摸了摸他的手臂,黏黏糊糊的,“以後不要随便說離婚可以嗎?”
靖霖的瞳仁很大,烏黑發亮,偶爾會透着孩童般的天真。他抿了抿唇用鼻音說了個嗯,有點像孩子拉鈎時的肯定神情。
梁翊心下隐隐覺得不安,一種莫名的空。他抓着靖霖的手,摸不夠一樣上下掃動。從肩膀摸到指尖,幹幹淨淨的,空落落的左手無名指。
揉動的地方長久地停留在一處,靖霖眼珠子轉下去,看着,并沒有給出解釋。
“起床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