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照苔記不清爸媽來接她的細節了,暈乎乎昏沉沉跟着他們去了趟姑姑家把東西收回來。顯然姑姑、姑父、還有表弟都很心虛,餘爸一改之前和藹可親的風格,怒目圓睜。餘媽更是像吃摻了辣椒的炸藥,咄咄逼人。
而餘照苔叉着腰,不滿表弟敷衍的一句抱歉。
“這是道歉的态度?”
在餘姑的威力逼迫下,他才不情不願向餘照苔鞠躬道歉。
餘爸:“錢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們就報警。”
餘媽:“少扯這些血緣關系有的沒的,快點!”
于是餘照苔拿回了自己的小金庫,還多了一點。
“以後咱倆家别來往了。”餘爸氣勢洶洶丢下這句話,拉着餘照苔的行李箱走了。
直到回家了,腳上穿着拖鞋,坐在沙發上,餘照苔除去歡喜之外,更多的是擔憂。爸媽回來了,那邊的生意怎麼辦?前幾天新開的一家廠安排妥當了嗎?
餘照苔覺得不能在這瞎擔心,出聲問道:“媽,那邊的新廠怎麼樣了?”
李萍燕熱了一杯牛奶給她,知道她在擔心,也就說了實話。“那邊的本來就是讓别人承包的打算,我和你爸确實該回來了。”
想起這麼些年,李萍燕隻覺得心中虧欠,前幾年餘照苔還是活潑的性子,現在安靜了。那個看到自己張開懷抱就會咿呀呀,跌跌撞撞過來的小團子,那個紮錯辮子就會哭鼻子的小姑娘,變成面前垂着眼低下頭的餘照苔。
“早點睡吧。”李萍燕給餘照苔掖好被子,關上房門離開了,她不想讓餘照苔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不想讓餘照苔年紀小小太過懂事。
她希望餘照苔快快樂樂健健康康,天塌下來,還有她和餘正德頂着。
回到自己家就是舒坦,餘照苔一覺難得睡到中午,想起昨天餘爸裝在紙袋裡的那些日記和信件。爸媽沒打開看,隻是替她收好。
她下床,拉開抽屜小心翼翼拿出一個牛皮紙袋。裡面的35封信件都是她和一個筆友來往6年的信件。
故事還得從小學說起。
當時語文課上有個心連心手拉手的寫信活動。語文老師讓他們每個人寫一封信,後面會投到川溪的一個學校裡。
餘照苔那個時候剛寄居在姑姑家,滿腹情緒無處可說。語文老師布置這個作業的晚上,她從八點寫到十點,非常長的一封信,不知道會投到誰的手裡。
沒多想,就當找了個樹洞,如果沒有回信的話就看作是一次投向宇宙的垃圾吧。第二天下完語文課,交到老師手裡的時候,餘照苔這麼想着。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經開始放暑假。姑姑一家旅遊去了沒帶她,餘照苔一個人回了家,報亭的老闆叫住她。餘家以前的門窗生意做得好,報亭老闆家裡的門窗也是餘家承包的。
餘照苔背着書包,雙手接過報亭老闆拿過來的信。
“這封信等你好久了。”老闆阿姨笑眯眯地磕着瓜子,還問餘照苔要不要來一把。
餘照苔忘了,寫信的時候沒有用姑姑家的地址,而是報亭的,小區的郵筒拆掉了,她沒找到新的。上電梯的時候,肩上沉重的書包壓着她的肩膀,但心跳随着顯示屏上升的樓層數越來越快。
哦,之前那封信寫了什麼來着?爸媽抛下自己走了,住在别人家,天天吃榨菜……天呐,那個小朋友不會以為我是孤兒吧?
回到自己家,餘照苔先倒了一杯水,這麼熱的天氣嗓子幹。
她拆開信封,看到幾張綠色的信紙。
“小青苔:
你好!我是川溪小學的小魚。
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很抱歉沒有及時回複你。”
歉字筆畫多,寫得特别大,修正帶厚厚的一層。估計是剛學書信格式,餘照苔匆匆掃了一眼,末尾還有“此緻敬禮”。
她坐在沙發上盤着腿,仔細閱讀信的内容。
“你住在别人家,我現在也是。其實也不算是别人家吧,隻是我的媽媽帶着我住進了,還讓我叫那個人爸爸。我不肯,隻喊他叔叔。我媽特别生氣,打了我好幾次,但是我就是不願意。”
“現在放暑假,我不想在那住,現在在我外婆家。我外婆做的辣椒醬特别好吃,如果有機會的話,真希望你也來嘗嘗。但是剝蒜和剁辣椒的時候要非常小心,不然手會很辣。這封信就是在我手被辣到的時候寫的,用了肥皂和沐浴露洗,還是洗不掉。”
“剛開始會難過,覺得紙沾上了味道很不好。但今天學了《題西林壁》,老師說要多角度看待問題,所以我也學着多角度思考辣手摧紙的問題。突然想到,這樣也很好,你能聞到外婆辣椒醬的味道了。”
看到這,八歲的餘照苔笑出聲,在小表弟那受到的怨氣都沖淡了。
……
寫信的習慣就這麼養成了,她和小魚的信件來往得不算頻繁,基本保持在兩個月一封。寄居的六年裡,小魚是餘照苔藏匿心事的樹洞,她一點點訴說着自己,小魚也是。
他們什麼都聊,天文、地理、家常、動漫、電影……這棵樹越長越大,枝繁葉茂到餘照苔可以将不能對父母說的,可以對小魚全盤托出。
而她曾一度以為小魚是女生。
直到第十封信,因為一個“愚蠢”的問題,小魚解答之後解釋,并道歉,如果他有什麼措辭讓她誤會的話。
對不起三個字,工工整整,單獨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