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神過後,便是獻祭。
人們依次上前,将手中的明燈水仙放于祭台之上。
群青和雲栎也跟着一起這麼做,隻是從祭壇旁回來的時候,後者手中還握着鎖海贈予的那一支水仙花。
除此鮮花外,共同被獻上的,還有名為“祭結”的物品。
這是一種由三絞紅藤制成的複雜編織物,除了燃燒時發出香味以外,沒有什麼實際用途,然而種植和制作難度卻極高,非常花費精力。
既然一切都源自深空神族的改造,那麼為祂們獻上牛羊和絹帛就顯得毫無意義,因此人族唯一能夠提供的,就隻有虔誠與時間了。
火焰将它們燃燒殆盡,煙塵彌漫,最終散入天空。
鎖海又開始念念有詞起來——這是第三步“祈福”,總體而言,與先前的“迎神”很像。
“■,■■■,■■■■■■,■■■■。”
“■,■,■■■■■■,■■■■■■■,■■■■■■,■■■■。””
然而,随着時間推移,群青開始察覺到旋律深處的某些東西。
痛苦、悲傷,以及絕望的哀歎——在那悠揚的聖歌深處,他察覺到了這些情緒。
“……”
群青睜開雙眼,望着鎖海的背影。
如果此刻響起的祈禱聲,真的為卡厄澤鎮帶來了晴天與生命——
那麼,它不應該如此沉重才是。
…
在祈福快結束時,空氣中突然傳出某種氣氛。
群青睜開眼睛,警覺起來。
下一秒,神殿開始劇烈地顫抖,地底傳來建築物的塌陷聲,各處的雕像搖晃着倒在地上。
衆人停止了頌歌,朝着四周看去,表情非常茫然。
“怎……怎麼回事?這是地震?”
“不可能吧,這裡怎麼可能地震呢?”
群青轉過頭,發現雲栎竟然還在專心祈禱,于是立刻晃了晃對方,輕聲警告道,“有魔獸靠近,氣息非常強烈……小心。”
雲栎這才如夢初醒,“啊……?”
鎖海摘下金冠,站在祭壇上高聲安撫衆人,“是魔獸,大家别慌,冷靜下來對付。”
但他的話音還未落,土地在劇烈的抖動中裂開,幾個鎮民避之不及,被地縫吞噬得無影無蹤。
因為要參加祭禮,他們把武器留在了家中,因此都亂做一團。尖叫聲此起彼伏,人群散向四面八方,争先恐後地往跑神殿外跑去。
一時之間,情況變得混亂不堪。
怪異的煙霧如噴泉般從地縫中湧出,将建築物内外變得模糊不清。由于離得遠了些,人們很快就看不清彼此,隻能扶住牆壁防止摔倒。
黑色觸手順着地縫伸出,隐匿入霧氣,如扭曲的繩索般,飛速穿梭在回廊之間。
“啊——”
慘叫聲響了起來。
“怎怎麼回事?這水是……不,這是血?”
“啊啊啊……有人消失了!”
“先生,怎麼辦?我們要不要做什麼?”雲栎悄聲問道。
群青匆匆抛下一句話,“目标在地下,你就在這裡,别亂跑。”
“等……”
雲栎還沒來得及說完,就眼睜睜地看着對方跳進一條地縫之中。
-
鎖海站在煙霧中,耳邊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發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會有魔獸出現在這次的禱天儀式上?而且還潛入了神殿?為什麼他之前都沒有發現?
然而他來不及去思考。
他在神殿的回廊中飛奔,耳朵努力捕捉每一聲尖叫。
有人躺在血泊中,胸腔被觸手捅穿,皮肉也似乎被酸液溶解。血淋淋的五髒六俯裸露着,如液體般從肋骨的縫隙裡流出來,看上去分外殘酷。
而另一側,一個鎮民努力地死抱住石柱,爛肉般的紫紅觸手纏住他的小腿,緩慢往上爬。
“鎖海大人,救救我!救救我!”他大聲尖叫道。
幾乎同一時刻,另一條觸手從地底鑽出,将石柱擊了個粉碎。
“等等……!”
太晚了。
無論鎖海怎麼伸長手臂,都隻能堪堪觸及到對方的指尖。
那人消失在地縫之中。
鎖海望着那殘酷的景象,隻感覺眼前一黑,心痛苦刀絞。
他艱難地呼吸了幾下,打起精神,手中重新凝聚起光刃,将那些從地底深處伸出的、正在掠食衆人的可怖觸手斬斷。
一條、兩條、三條……
他确實不擅長以這種方式的戰鬥,但是憤怒驅使他前行。
魔物的血液飛濺在他的臉上,散發着惡臭和酸味,衣服和頭發上也沾滿了污垢。
因為全身超負荷運轉,鎖海的心髒在痛,骨骼在痛,一直到神經适應這種狀态,才逐麻木下來。所過之處的觸手紛紛被他斬斷,倒地碎裂成一灘膿血,而他的雙眼,也逐漸被染成赤紅。
然而,那些觸手卻似乎永遠消滅不完。
他的内心逐漸被絕望占據。
-
飛奔到前殿時,鎖海察覺到什麼,停在了原地。
那濃厚的迷霧散開了,仿佛受到了某種命令似的,讓出了一塊空間。
似乎有什麼人……正在站在那裡。
“……”
鎖海愣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似乎無法理解它——
是安德烈。
棕發青年微微擡起頭,雙眼望着半空,雙手垂落兩側,似乎隻是在觀察着什麼有趣的東西。
然而在他的正前方,那依舊被迷霧覆蓋的黑暗中,紫黑的觸手如蛇團似地扭動着,表面長出密密麻麻的棘刺。
毒液從尖端滴落,似乎隻要一瞬間,就能要人性命。
然而奇怪的是,它沒有往前,也沒有進攻。
相反,它隻是有些不确定的搖動了兩下,如風中的殘燭,最終無聲無息地後退,消失在了迷霧之中。
鎖海不敢相信。
“……”
好幾秒後,他的意識才開始重新運作。
……那些魔獸,竟然沒有傷害他?而是離開了?為什麼?
意識到他的存在後,安德烈微微轉過身。
陽光從天窗中灑下,落在那蒼白的臉頰與棕色短發上,一雙藍眸平靜地看着他——裡面沒有任何恐慌,仿佛周圍發生的一切慘劇,都與自身沒有關系。
為什麼?
明明隻是一個遊客而已,為什麼魔獸會突然撤退?他做了什麼嗎?
等等,難道說……他不是遊客?而且……那個表情,也不應該是人族所應該有的。
的确,在這種慘烈的環境下,安德烈那種近乎冷漠的眼神,瞬間刺傷了一直在努力救人的鎖海的心。
“不要被思念蒙蔽了雙眼,這樣邪魔就會乘虛而入。”
兄長消失前的那句話,在他的腦海裡響了起來,一個可怕的念頭随之閃過。
那些先前來不及考慮的疑惑——比如“為什麼會有魔獸出現在這次的禱天儀式上?”,又或者“為什麼他之前都沒有發現”,突然之間都有了極為完美的解答。
安德烈當然不是普通的遊客。
因為,他是魔獸。
這個有着與他兄長相同雙眼的人,是魔獸。
是的,魔獸僞裝成了人類,騙取他的信任,借着祭禮進入神殿,然後将邪惡污穢的存在引入了神聖之地。它們破壞他的禱告、殺害他的子民、踐踏他的虔誠、甚至……還污染了他的思念。
……不可饒恕。
怒火在鎖海的胸腔裡燃燒,雙眼随之變得更為赤紅。
光刃流轉,刺向雲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