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謹王特地叫她來,總不會僅僅是為了“寬慰”她兩句。
“嘉琬啊,今日便是正月初三,再過幾日便要動身前往金陵,正月十六的祭天大典近在眼前。本王今日請你過來,便是想談談正事。”
“漫漫旅途,便是為着大典祈福,隻要最終能夠承天命順天意,祈求上天護佑天下蒼生百姓,這一路諸多磨難也值得了。”
“嘉琬,你能這般想,十分識大體。”景選見下人将茶奉了上來,便擡手示意餘雜人等退下。“你也知道,近兩年,肅州水患、柳州大旱、湯城瘟疫、北境雪崩……再加上這一路經曆的望蟬谷沙暴,天災頻降,傷民傷财。”
嘉琬沒動茶盞,道:“嘉琬明白聖上的意思,既然司天監有說法,将如此種種歸因于前朝王氣動蕩,聖旨在上,命嘉琬以盛氏血脈的身份赴金陵祭天,告慰先祖,萬氣歸一,嘉琬定當盡心竭力,不辱使命。”
景選品着上好的雨前龍井,就着窗外的蕭瑟冬景賞鑒春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今時今景,本王倒想起了前朝一樁舊聞。”
盛霓撩起眼皮看過去,這怕是要說到今日的目的了。
“嘉琬願聞其詳。”
“相傳,大虢朝宣景中興之際,突發洪水,沿岸五州十七縣被淹,亡者無數,流民失所。當時宣景帝的嫡出永平公主為祈求上天以蒼生為念,救百姓于水火,以身獻祭,自刎于祭天台上,當夜洪水退去,此後百年未再有大規模水患。百姓為紀念公主大義,為她修建廟宇供奉,享世代香火,綿延至今在沿河地區仍有永平廟遺迹。”
盛霓靜靜聽完,垂下眼,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時節上去歲的春茶,就算保存得當,也已時過境遷,不合時宜,品之非但全無盎然春意,反而矯揉造作、别扭至極。
“今日的嘉琬便如大虢朝永平公主,若真能以一己之身獻祭上天,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不要再讓飽受天災之苦的難民增加了,否則流民為患,瘟疫四起……”
“謹王姐夫此言差矣。”盛霓微微一笑,不急不徐放下茶盞,“聖上的旨意,乃是命嘉琬借祭天之機告慰先祖,彙報當今聖上聖德,以使前朝王氣護佑當今百姓。為着今後四海平安、長久太平,盛霓得好生替盛氏先祖看着聖上治下的大好河山,方能時時告祭,以求安甯。”
景選埋首又啜了一口茶,再擡眼時,眸中含了仁慈的笑意,“嘉琬還小,個中道理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原也還有十餘日的時間,不必急于一時。”
盛霓莞爾,話鋒一轉:“不知謹王姐夫這一年多來,可曾時常想起姐姐?”
說着,盛霓擡手從頸邊一勾,勾出貼身戴着的南陽玉金鎖項鍊,放在瑩白的小手裡輕輕摩挲。
“姐姐的舊物嘉琬日日戴在身上,便如姐姐還陪在身旁一般。我們姐妹倆自幼相依為命,幸得太後娘娘垂憐,從來不愁吃穿。自從太後娘娘薨逝、姐姐暴斃,姐夫便是嘉琬唯一的親人了,啟程前,聽聞此行乃是謹王姐夫一路護送,嘉琬便是從未出過遠門,心中也大安了。”
說着,她望向景選,眼神清澈,但景選卻垂目避開了她的視線。
景選撂下茶盞,起身拂了拂衣襟,“本王還要去府衙瞧瞧,昨夜火燒梁家寨,要料理的事太多,離不得人。嘉琬好好想想本王的話,興許便能想通了呢。”
盛霓見狀,沒再吭聲,起身行禮送别了景遲。
随着那道背影消失,大門再次閉合,盛霓的目光也陡然沉了下去。
今日的對話,盛霓并不意外。早在白大統領告訴她延帝給謹王的密令時,她便知道會有這麼一天。這個結果也印證了她最初的揣測,延帝果然還是按耐不住,想要除掉她這個前朝盛氏僅存的血脈了。
可是,為什麼偏偏是謹王?
曾經明明是他執意求娶姐姐,如今也是他半分不念舊情,隻成了一個争權奪利的瘋子,瘋魔得志在必得、不屑掩飾。
空蕩蕩的屋子照進了正午的明朗光線,可盛霓還是覺得身上好冷,那種冷仿佛是從骨縫裡鑽出來的,令人身體僵硬,連心也麻木。
太子哥哥,謹王姐夫……到底哪一面才是他們最真的面目?
盛霓閉上眼,不想讓陽光刺痛了雙眸。
正如景選所說,距上元節祭天大典還有十餘日,這段時間裡最要緊的是摸清景選的底牌,看他到底要用什麼法子逼她就範。今日的敲打不痛不癢,才隻是個前哨罷了。
盛霓緩緩睜開眼,走到門前,卻沒有下人聽到腳步聲進來伺候。
出門在外,有些仆婢不如宮裡出身的有眼色也是難免,晚晴隻得上前去開門,一拉,隻聽一聲金屬磕碰的聲響,門被插上了鎖。
晚晴面色驟變。
外面一個毫不客氣的生硬聲音響起:“謹王殿下有命,嘉琬公主遇險歸來,需要靜養,下官伺候您在此好生休息。”
盛霓蹙眉,将驚怒的晚晴拉到身後,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假傳謹王殿下的旨意将本宮禁足于此?”
“還請嘉琬公主省些力氣,不要賣弄文章。”
這次盛霓聽出來了,這聲音便是景選身邊的心腹長随齊綱。
“那好,既然謹王有命,本宮也不難為你,不知謹王打算請本宮在此休息多久?”
“自然是等到公主神思清明,想明白了為止。”
盛霓簡直要氣笑了。
這個曾經被她稱為“姐夫”的人,連陰暗手段都使得如此幼稚。禁足,便能逼她就範嗎?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