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霓站穩,拉着景遲的衣角四下望了望,不由縮到景遲身邊,牢牢貼緊,“這方向對嗎?好黑,什麼都看不見。”
沒聽到野獸嚎叫,已覺萬幸。
景遲早已親自探過路,不會錯,确認了一遍方向,又帶盛霓往西南而去。約莫又奔行三裡,尋見一座荒廢無人的破廟,便是先前選定的落腳之地了。
景遲從佛像後拿出早先備下的火折子和燭台,将廟中點亮,再把備好的幹淨蒲團擺上,讓盛霓坐下休息。
臨江一代的冬夜不冷,盛霓不急着休息,抓緊時間繞到後面換下錦繡華服,改穿一套尋常衣衫,又将發髻拆了,首飾藏好,簡單绾了起來。可惜她從未自己梳過頭發,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隻勉強用一支荊钗将頭發固定住,松松垮垮的,倒真像逃難的一般。
盛霓将一身行頭改扮好後,就着提前備好的清水将妝容洗掉,輕車熟路地往臉上抹了些泥灰。
景遲也已去掉侍衛裝束,隻穿着一身鴉青粗布衣。
盛霓喜歡瞧他穿這身衣裳,有種天然去雕飾的文質之美,鴉青色濃重如夜,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選在除夕夜最萬衆矚目之時當衆出走,是他的提議。
一則,唯有當衆,才能洗脫盛霓故意為之的嫌疑;唯有在除夕夜,才能讓景選不敢大肆追蹤。
二則,根據收集的消息,梁家幾個當家每逢大年夜都會來這裡拜祭。
盛霓雖不理解他們為何放着許多香客盈門的寺廟不去,非來這破廟,但既然今夜是個機會,便正好一試,萬一成了,也好過再另尋門路混入梁家寨子。
“在看什麼?”景遲伸手在盛霓眼前晃了晃。
盛霓回神,才發覺自己盯着他欣賞了太久,小臉登時泛上薄紅,輕哼一聲,支吾:“本宮是在思索,還有什麼準備未做。天快亮了,他們随時會來,萬一撞個措手不及,沒有演好可就糟了。”
“有末将在,殿下什麼都不必操心。”景遲按了按她單薄的肩膀,“從此刻起,沒有公主,沒有衛隊統領,隻有阿霓和阿夜,在任何情況下都不能說漏嘴,否則他們一定會殺了你我。”
盛霓乖巧點頭。
“阿霓,閉上眼睛。”他緩聲道,聽起來竟莫名有種哄人的溫柔之意,盡管這種意味淡得仿佛錯覺。
阿……阿霓……
這是盛霓第二次聽到這個稱呼了,上一次是在鏡花水月,雖明知是喬裝改扮的一部分,還是讓人覺得過于親密了,聽起來有些異樣的别扭。
盛霓不好意思流露出赧然,趕緊假裝聽話地閉上眼睛。
臨江的荒郊野外甚至連夜風都是溫和的,破廟中寂靜無聲,任何細微的響動都異常清晰。
似乎有衣帛撕裂的聲音。
蓦地,傳來短促的異響,夾雜着他隐忍的悶哼。
“你怎麼了?”盛霓心髒驟縮,霍地睜眼,看清了面前景象,不由倒抽一口冷氣,低呼出聲:“你瘋了!”
景遲将随身的匕首插進了自己肋下三寸的位置,昏暗的燭火将他棱角分明的臉映得慘白。
盛霓閑時曾翻閱過醫書,知道這個位置的傷不足以緻命,可是!
眨眼間,景遲已經利落地抽出了匕首,反手将兇器擲上房梁,銷毀痕迹。
盛霓趕緊幫他按住傷口,溫熱的液體從匕首抽出的位置湧出,染紅了盛霓發顫的手。
“你……你真是個瘋子!”
盛霓很清楚他這樣做的目的,隻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居然會用這種方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連自己都不肯放過!
聽聞,梁家寨喜歡挑選少年夫妻為他們做事,女子扣留在寨子裡做些輕活,男子便放到外面去采集藥材,等兩人生下孩子,這孩子從小在寨子裡長大,就是寨子裡的人了,養活十幾年後又是一代中流砥柱。
從前朝時起,他們就是這般擴張人口的,從最初的一夥流民,發展成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山寨。如今的當家人,就是在寨子裡出生的。
梁家寨憑制毒的絕技發家,靠山吃山,從川穹澤采集各類藥材,按照代代相傳的秘方制成功效奇詭的毒藥,拿到鏡花水月這樣的黑市上去賣。家産積累到今日,足夠他們隐匿不出,占山為王。
盛霓身上沒帶止血藥,這荒郊野外更不可能尋到醫者,他的血這樣流下去,又能支撐多久?
景遲卻仿佛不知道疼一般,撕下一圈衣擺,隔着衣衫系了個結,算是包紮了傷口。
必須讓梁家人相信,他們二人是遭遇了劫匪後走投無路的夫妻。這樣一來,梁家人定會将他們帶回山寨,充作未來的勞力。唯有如此,找機會潛入最核心的區域,才能拿到他們想要的證據。
“白夜!你何苦這樣,我們難道就想不出其他令人取信的法子?”
盛霓長這麼大,哪裡見過這麼多鮮血,兩隻沾滿血的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呆呆地停在半空。
“阿霓叫錯了。”景遲調整了一下包紮的位置,按住傷口,“這裡,沒有姓白的人。”
說着,他擡眼看向盛霓,似乎在等她改正。
盛霓張了張口,聲如蚊呐:“阿……阿夜。”
好在他并沒有再為難她。
“天就要亮了,”景遲若無其事地在蒲團上坐下來,望着洞開的殿門,墨眸比外面的黎明更加幽涼,“梁家人應該很快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