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酒香甜異常,顯然是用了上等的桂花釀制而成,又輔以清甜的槐蜜,饒是盛霓素來喜甜,都覺得味道有些過濃了。
程子獻親手接過盛霓手中的空碗,垂目瞧了一眼,眸色意味深長。
這是特意從宮裡弄到的頂級貨。許久以前,那張與嘉儀公主相似的臉在眼前晃過幾次,他就已心癢難耐了。
嘉儀公主畢竟已不在人世,能得到一個替代品也是好的,也不枉他動心一回。
場上已鬥過五十餘回合,伥虎竟連景遲的一絲頭發都沒摸到,拳拳打空,體力消耗巨大,有兩次險些被極樂池中的積雪滑倒,拳頭揮得踉踉跄跄,引發了全場哄笑。
高台中央,甯陽長公主也不禁搖頭一笑:“這個伥虎,隻是名聲大罷了,實則身形笨重,滑稽得緊。”
身邊的謹王景選聞言,微微蹙起劍眉,但并未反駁什麼。
他自幼在宮中與諸位皇子、世子一起淺學過幾年武藝,雖隻作強身健體之用,延請的師父也是天下的高才,因此能看得出,如今場中這局面,顯然不是由于伥虎的弱,而是由于白夜的強。
白夜之強,在于藏鋒,藏鋒而不敗。以柔克剛,以無勝有,四兩撥千斤。
開場至今,白夜未曾出手,卻始終立于不敗之地,叫人看不出他實力的深淺。他的實力似乎是個無底洞,無論對手有多強,他都能化險為夷,風輕雲淡。
聽聞父皇為嘉琬指派了一名侍衛統領,南下随行護航,想必便是此人。
這個人,有趣。
景選沉如瀚海的眸中不禁多了幾分對南下之行的期待。
場中,伥虎已累得行動遲緩、地盤不穩。細雪迷人眼,對手更比細雪靈巧,伥虎頭一次從憤怒到出離憤怒,已是眼冒金星。
盛霓今日未帶暖囊,在雪天裡靜坐了已有一刻多鐘的功夫,寒意侵透絨衣,不禁手腳冰冷起來。
她在掌心呵了口氣,搓了搓小手,期待地等着白夜将伥虎遛得爬不起來。
景遲餘光注意到盛霓呵氣的動作,意識到小公主覺得冷了,腳步驟緩。
伥虎見他站定,以為他體力耗盡,大喜過望,提起一大口氣,朝景遲猱身撲上。
景遲不急着閃避,等到那張虎爪般地手抓到了面前,他才猛一旋身,瞬時平移。
伥虎力使得莽撞,地面又滑,本能地追着景遲的方向,頓時失了平衡,重重滑倒在地,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這一摔,半晌沒能爬起來。
全場鴉雀無聲,已然看呆了。
結束了。
輸、輸了嗎?
這兩個人,嚴格來說甚至連一次交鋒都沒有,伥虎連對手的一角衣擺都沒能碰到,就這樣輸了嗎?
張廣陵的耳亭裡早已人去樓空,大婢女卉青來到場中,奉甯陽長公主之命請景遲前去領賞。
場中,煜然而立的勝者朝公主遙遙一禮。
盛霓開心地沖他揮揮手,叫他快去。
景遲颔首,這才不緊不慢地随婢女前去領賞。
阿七望着白大統領輕松的背影,長長歎了口氣——人比人,得服。
盛霓與其餘嘉賓們起身,進入暖閣中暖一暖身子。
方才露天觀戰雖冷,青年男女們卻各個興奮極了,讨論得熱火朝天。一群公子、女郎簇擁着盛霓,七嘴八舌地表達着恭喜和豔羨。
也隻剩豔羨的份了。人家貴為公主,自然配使喚如此不凡的侍衛,也隻有如此不凡的侍衛才配得上嘉琬公主的美貌和身份。
桓王的獨女寶慈郡主也湊上前來,其餘女郎便将緊挨着盛霓的位置讓給她。
寶慈郡主是韶康公主的堂姐,盛霓與她打交道不深,對這個被桓王溺愛長大的女郎莫名喜歡不起來。
寶慈生得婀娜豐腴,身形曼妙起伏,今日着一襲仿古洛神彩裙,宛如神妃下凡。
她已到了婚齡,桓王為她物色了新科探花,她卻道那探花郎才貌皆不如徐家九郎徐晏,要嫁也隻肯嫁給徐晏徐燕臣。
可惜徐晏不沾凡塵,根本沒有娶妻的意思,更沒有娶寶慈為妻的意思。
正如百無聊賴的人們将程子獻與張廣陵并稱為“二陰”,分别取陰邪與陰柔之意,頤華郡主和寶慈郡主也遭到了杜撰,合稱“閨怨雙姝”——一個咬定了謹王景選,一個咬定了首輔嫡孫徐晏,又雙雙明裡暗裡受到了男方的拒絕。
但與程菁菁濃烈的恨不同,寶慈郡主的心上人未曾娶妻,甚至未曾訂親,她并非絕無機會,心态要更平和許多。
寶慈朝盛霓溫柔一笑,道:“小嘉琬,你那侍衛賣給我吧,出個價。”
盛霓微訝。
在場貴女們面面相觑。
見過任性豪橫的,沒見過如此任性豪橫的,仗着自己是今上的侄女,明着欺負嘉琬公主性子溫軟。
盛霓面上不露情緒,甜甜一笑,道:“寶慈姐姐說笑了,家臣也是可以買賣的?”
“隻要你情我願,有什麼不可以?”寶慈倩笑,“知道小嘉琬的侍衛本事大,我出高價。再不行,請皇伯父貼補,總之定不會虧了你的。”
盛霓微笑:“本宮的人不賣。”
寶慈捏捏盛霓滑嫩的小臉,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小嘉琬,你就應了寶慈姐姐這一回,姐姐真心看中了你家侍衛,想養在府裡護院呢。”
小殿下的東西她也敢搶,晚晴氣得七竅生煙,幾乎就要沖上去告訴寶慈郡主,白大統領可是聖上禦賜給小殿下的,要奪愛也得先遵皇命!
韶康拉了拉晚晴,沖她搖了搖頭。
“不知寶慈堂姐看中了白統領什麼?”韶康面色清冷,清清漣漣如出水芙蓉,“堂姐不是一直心慕徐九公子嗎?怎麼,換了胃口?”
暖閣内的女郎聽到這兒,紛紛掩口忍笑。
韶康公主便是這樣的性子,說話從來不屑掩飾,一下就揭了寶慈郡主的老底。
寶慈聽出韶康的譏諷,也不臉紅,反問道:“徐九公子是人間珠玉、天上辰星,我摘不到,還不能買個才貌雙絕的侍衛放在府裡賞看嗎?”
晚晴怒道:“啟禀郡主,我家小殿下方才便已說過了,人不賣,請郡主自重。”
寶慈圓如銀盤的粉面上依舊帶着寬和的笑,對晚晴視若無睹,朝盛霓溫溫柔柔地道:“價錢好商量,小嘉琬考慮一下?我另送你十個好的,回頭我叫父王着人與兵部和宗正寺說一聲便是。”
盛霓嗓音甜稚,語氣卻堅定:“本宮的答案已告知過寶慈郡主。”
心平氣和,又擲地有聲。
這油鹽不浸的模樣終于令寶慈皺了皺眉,“都是一起在頌天殿讀書的姐妹,别急着拒絕,再想想嘛——”
“嘉琬殿下的話,寶慈郡主沒聽清,不如徐某為郡主複述一遍?”
這清冷的聲音是……
寶慈愕然,循聲望向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