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微的反應沒有逃過盛霓的眼睛。
盛霓促狹一笑,明知故問:“你可知這是什麼?”
景遲半垂眼睫。
盛霓繼續促狹地笑道:“某一日呀,本宮出府進香,在馬車上發現了這麼一盒藥膏,打開一看,很像宮中内造的玉容紅夏霜呢,白大統領要不要試試?”
景遲起身,退開幾步,垂首半跪在地,挺拔的腰身如一杆青竹,額前細細一條血迹已凝成一道暗紅,說不出的蒼凜孤絕。
這個姿态在她面前,卻是兩分惶恐,三分卑微,五分推拒。
“為什麼不用?該不會是嫌棄這藥盒子簡陋吧?”盛霓故作驚訝地道,一面說着,又咯咯笑起來,“當初本宮也是這般覺得,但見它實在質地瑩潤,不似仿造,便以身試藥,搽在傷處清清涼涼,止血化瘀,且不會留疤,好用得很。”
盛霓提了提裙裾,在景遲面前蹲下,認真盯着他漆黑如夜的眸子,将素手握着的小圓盒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說,它裡面盛的會不會就是内造正品呢?可既是内造正品,又為何要裝在民間粗制的盒子裡?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本宮的馬車上?”
景遲薄唇抿了抿,沒有吭聲。
“哦對了,本宮想起來了,它出現的那日,恰好便是白大統領剛剛被本宮請出公主府的時候呢。”
盛霓玉指在他唇上輕輕一點。
“好啦,本宮現在準你說話。”
有一瞬間,景遲當真懷疑小公主是不是在用美人計算計他。可是她小小年紀,哪會懂得這些?隻可能是他自己多心。
最惱人的便是她這般不谙世事的模樣,勾人而不自知。
景遲開口:“末将在京中略有人脈,見殿下玉頸為逆賊所傷,便托有本事的朋友弄到了這玉容紅夏霜,仗着有幾分輕功,偷偷潛入公主府放在了殿下的馬車裡。末将有罪,但憑殿下責罰。”
盛霓審了個清楚,笑容稍斂,歎道:“自從寫過了檢讨,倒真是越來越恭順了。嬷嬷打你,也不知道躲。”
“末将若躲了,孫嬷嬷這口氣便得落回殿下身上,所以末将不會躲。”
“你都流血了。”盛霓嘟囔。
“不要緊。”
盛霓見他不似往常那般伶牙俐齒,不知在琢磨些什麼,奇怪道:“你是不是有話想說?”
景遲古靜的目光投向盛霓,道:“殿下在東宮時還情緒低沉,在此處卻已輕松帶笑,末将有些跟不上殿下的心思。”
就連盛霓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盛霓想了想,彎起粉唇,道:“或許,看到白大統領為本宮忍辱負重,本宮心中甚慰。”
所以,不知不覺将那些沉重的情緒暫且抛到了腦後吧。
“原來殿下喜歡看末将挨打。”
盛霓詫異地睜大美麗的杏目。
話怎能這麼說?她已經如此有良心,他這是純屬污蔑。
盛霓氣笑,用指腹蘸了些涼軟的藥膏,向景遲招了招手,咬着牙道:“你過來,看本宮怎生替你上藥。”
景遲豈能看不出小公主的狡黠,憋了壞水要借傷藥給他點顔色瞧瞧,不由暗歎一聲,依言來到小公主跟前,俯身半跪下去,降矮了自身高度,微微向前傾身,由着盛霓查看他頭上的傷。
婢女将燈燭舉得近些,盛霓小心地撥弄着他烏黑的青絲,傷口不深,早已不再流血。盛霓便用指腹将藥膏輕輕點抹在他發間,然後再用象牙細梳小心地刮去沾在發絲上的膏體。
卻是沒有狡猾報複的意思。
“好啦。”盛霓命人收了玉容紅夏霜和淨手的帕子,“本宮親手服侍白大統領,就當替嬷嬷緻歉,白大統領可願大人有大量,不同她老人家計較?”
“末将若計較,何苦受這一下。”
“如此甚好,白大統領寬宏大量,本宮替嬷嬷念白大統領的好。”
“末将不敢當。”景遲低眉順目。
盛霓親自将景遲拉起來,問道:“本宮決定後日參加甯陽長公主的邬園雅集,借機尋找一個人,可又不能被旁人發現。屆時謹王姐夫、桓王叔八成都會去,人多眼雜,白大統領随本宮一起去,本宮才能安心。”
甯陽長公主,謹王,桓王……一個是景遲的嫡親姑母,一個是景遲同父異母的庶長兄,一個是看着他長大的叔父,遑論在場都是政界名流,誰人沒見過太子真容?
他在盛霓身邊以“白夜”身份示人,總有三分仗着盛霓與她的太子哥哥并不親熟。可邬園雅集不同,熟悉太子之人太多,縱使他以易容後的面孔相見,舉手投足間隻怕也難做到不露痕迹。
景遲心思不露,面不改色地道:“啟禀殿下,末将後日不當值。”
盛霓登時鼓起雪腮。
“蒙誰呢?”盛霓沒好氣地在他腹間推了一把,“你是衛隊統領,自是你說誰當值,誰便當值。”
景遲額角青筋一突,一聲悶哼控制不住地逸出喉嚨,被他生生咽回了一半。他下意識擡手捂住腹部,面色在燭燈的映照下竟也顯出了幾分不健康的蒼白。
盛霓被他這反應吓了一跳,心虛道:“本宮根本沒用力,你、你可不許碰瓷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