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不可!”
盛霓伸手去攔,想到白大統領身手了得,定然不會被打中,又怕将孫嬷嬷推倒,手上便沒加什麼力道。
哪知景遲就站在原地,由着那一拐棍落在頭上,發出一聲悶響。
滿庭下人看得瞠目結舌。
平日裡有誰敢惹白大統領呢,他身手那樣好,眼裡又隻有一個小殿下,對旁人都愛答不理,不在小殿下面前時便是一副目無下塵的模樣,怎會甘心被孫嬷嬷打中啊?
盛霓也怔住了,愣了一瞬,才忙去扯景遲的衣袖,“白夜!你沒事吧?”
孫嬷嬷磨磨牙,恨鐵不成鋼道:“小殿下還向着他!”
被下人冒犯了,居然還幫着他說話!來日被人賣了還得替人家數錢!
景遲無甚表情,甚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一道暗色的血線從他額頭發際處淌下,蜿蜒過秀挺的鼻梁,在膚色上襯得觸目驚心。
滿庭下人不禁發出陣陣抽氣之聲,全都驚得屏住了呼吸。
上一次看到白大統領臉上見血,還是“反殺”趙雙全那日,利落的一刀将前衛隊統領一擊“割喉”。
聽聞前幾日,公主還發火責令他寫了檢讨,才入府沒幾日便已有了不遵主令的前科。
初見那日的駭然瞬間又回到了身體裡,在場衆人忍不住向後倒退,隻想逃離這是非之地。
可是景遲并沒有動,也沒有辯駁,隻是任由那道血線沿着額頭和鼻梁蜿蜒,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像。
孫嬷嬷不是他的上峰,他不必向她告罪。而他此刻的沉默,是純粹的隐忍。
盛霓不知他是出于孫嬷嬷年邁,還是出于那是她近身之人,才如此隐忍不發。
盛霓攥着景遲衣袖的玉指緊了緊,看了一眼晚晴,從晚晴的神情中,她明白孫嬷嬷已知曉自己此番是去了東宮。
孫嬷嬷這一下不止是惱白夜舉止逾矩,更是惱她擅去東宮、擅入險境,隻是不能逾矩教訓她罷了。
白夜這一拐棍,是替她受的。
看到白夜一聲不吭的模樣,盛霓不由内疚。
她清楚孫嬷嬷是為她擔憂,但這件事她有自己的堅持,她不可能放棄調查姐姐的死因,隻是今日之事并非三言兩語能同嬷嬷解釋明白。
晚晴心疼地挽住了盛霓的胳膊。小殿下在孫嬷嬷面前,一向是乖巧聽話的,有什麼委屈多半也憋在心裡。
誰知盛霓并未向孫嬷嬷辯白,也沒有認錯,隻拿出任性的模樣,嗔道:“哼,嬷嬷好不講理,本宮再也不要睬嬷嬷了!”
說罷,拉着景遲的衣袖闖過衆人讓開的中路,徑直進入了寝殿。
火紅燈籠下的兩道人影,一個嬌俏,一個英挺,簡直便是養眼的一雙璧人。
孫嬷嬷還是頭一次見到盛霓如此我行我素的模樣,怔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衆人都快步散去了,才咬牙往地上用力杵了杵拐杖。
晚晴跟随盛霓進殿服侍,雲朱配合默契地代盛霓留在中庭,攙住孫嬷嬷,勸道:“小殿下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嬷嬷便不要操心這些了,天色已晚,還是趕快回房休息,免得明日沒精神,走,奴婢送您回去。”
孫嬷嬷揚起拐杖指向寝殿大門,“你看看小殿下,愈發肆意妄為,大庭廣衆之下,居然将人直接領進房裡!若大殿下還在,你道大殿下依不依?”
雲朱努嘴道:“還不是嬷嬷您将白大統領的頭都打破了,公主當着衆人的面,自是要護短的,這是領白大統領進去處理傷口。您忘了,大殿下在時,雲朱劃破了手,大殿下還親自為雲朱包紮呢。”
孫嬷嬷掙開雲朱,固執道:“你們是不是合起夥來哄我?那個白夜,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雲朱趕緊虛捂孫嬷嬷的嘴,“我的好嬷嬷,這話可說不得,那可是聖上欽派之人呢。如今打也打了,您老消消氣。”
孫嬷嬷才不管,推開雲朱的手,道:“當初他來的時候,小殿下還一千個不願收留,如今倒是越走越近了,這裡面肯定有問題。你跟在小殿下身邊,可得處處替她看着點!”
雲朱道:“嬷嬷,奴婢相信小殿下會同大殿下一樣,耀眼地站在最高處,化解掉我們鐘慧府遇到的一切困厄。小殿下不同您細說南陽玉項鍊之事,不就是怕您跟着擔驚受怕嗎?您就遂了小殿下的意吧,也如奴婢一樣,相信小殿下,無條件聽從她的号令,好不好?”
孫嬷嬷沉默了許久。
如今冷靜下來細思,方才公主進殿前對她故作任性的反應,其實是極妙的處理方式。既回護了白統領,也沒有責備她一個老奴,當着阖府上下的面,兩全了雙方。
甚至那一聲撒嬌賣癡的責怪,幾乎等同于在全府面前自認晚輩,告訴所有人,她嘉琬公主在孫嬷嬷面前永遠是嬷嬷身邊的一個孩子——一個任性的孩子。
小殿下在不知不覺間,的确是長大了,甚至,比大殿下更多了幾分取巧的玲珑手段,連“任性”都可以拿來當作對策。
小殿下若執意追查大殿下的死因,或許,不會是飛蛾撲火?
長大了的盛霓此刻正将景遲摁到長榻上坐好。
景遲道:“末将不過是殿下的家臣,如何配坐在此處?殿下這是折末将的壽。”
“本宮命你坐你便坐。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說話,聽見沒?”
景遲張了張口,最終合上薄唇,點了點頭,正襟危坐在盛霓的長榻一角。
盛霓滿意地微微一笑,命晚晴去取傷藥。
晚晴很快捧着一個質地粗糙的小圓盒過來,打開蓋子,裡面是雪白半透的凝膏,脂體細膩,色澤溫潤,藥香芬芳。
景遲眉心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