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過平原，便是石國。群山林立，稀稀散散。從遠方望去，山峰被絲般的吊橋相連，無數坑洞鑲嵌其上，蜂窩似的。

克勞克以前從未聽說過這種地貌，不知是人為還是天工。不過比起景色，更令他驚奇的，是往來不絕的人流。他的房車已經排了三個小時隊，這在半年來的異界生活中從未有過。

“奇怪。”克勞克從窗外收回腦袋，“人這麼多，而且各個種族都有。”

“啊？很奇怪嗎？”多倫放下刀叉，擦擦嘴角的血漬。“卡亞多斯的外頭經常排好長好長的隊，尤其是放假的時候。”

“但這是矮人聚落，人不可能這麼多。”

“不會嗎？”

“種族歧視這麼嚴重，不說其他，人類不應該這麼多。”

庫卡撒從以往開始一直是人類至上主義，矮人作為人類之前的世界霸主，地位在智慧種族中還算高，但也僅僅如此。

矮人内部對人類的風評同樣不怎麼好，如若不是鐵皮主動邀請，克勞克估計會暫時跳過“綠色”，先去聖都拉攏“粉色”。

“唔，也許是在辦活動吧。卡亞多斯辦建城祭的時候，整個庫卡撒的人都會跑來玩。”多倫撓撓頭，收拾好餐具，湊到窗邊。

活動？矮人的節日會有人類來湊熱鬧嗎？克勞克蹙眉，這架勢，堪比上輩子去首都旅遊，也不知道要等多久。

“喂！”窗下傳來叫聲，二人低下頭，見有個大鼻子矮人正朝他招手：“你倆就是多倫和克勞克？”

“啊！是！怎麼了嘛？”多倫背脊挺直，眼前閃過最近幹的事，應該沒有得罪矮人才對啊！

“别那麼大聲！”大鼻子矮人挖挖耳朵，掏出照片對比，點點頭“鐵皮讓我帶你們進去，在這排隊，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唔，不排隊是不是不好，其他人都是老老實實排隊。”多倫小聲嘟囔。

矮人一翻白眼：“行啊，你就排去吧。”

說罷，轉頭就走。

“诶诶！等下，别放心上，我朋友隻是面子薄。”克勞克趕忙攔住他，瞟眼多倫，龍人縮縮腦袋，轉身面向牆壁。

“這才像話。”矮人停下腳步。

“我得先調整房車的線路……話說，為什麼人這麼多？”克勞克更關心這點。

“是上頭搞的什麼交流會，邀請了全國有名的工匠，其他那些人是追着這個噱頭來的。”

克勞克“啊”了一聲，這就不奇怪了。

雖然種族不受待見，但沒人會否定矮人的工藝水平。煉金術、鐵匠、附魔師……那些工藝大師中，矮人的占比相當高，不少其他種族的工匠都以在矮人聚落裡修習過為榮。

“這活動有段時間了嗎？”

“沒，這是第一屆。要不是沒經驗，也不至于堵成這樣。”大鼻子矮人不耐煩地揮揮手，“快走吧，有什麼事進去再問，我忙着呢！”

克勞克閉上嘴，默默讓房車跟在大鼻子矮人身後。期間，他不止一次想問問詳情，但看見矮人那陰沉的臉，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靠近洞窟，光線漸漸昏暗，冗長的隧道兩側挂有不怎麼明亮的壁燈，牆面粗糙不堪。恍惚間，克勞克仿佛又回到了卡亞多斯那陰暗無比的礦洞裡，洞窟的冷意讓他打了個噴嚏。

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片比較開闊的空地，這裡平平無奇。

“我們到了。”大鼻子矮人說。

“到了？”克勞克眯起眼，這裡什麼都沒有，要麼是矮人帶錯了路，要麼……

書與筆悄無聲息的出現在手裡。

“往上看。”大鼻子矮人咂咂嘴，指指頭頂。

上？克勞克與多倫一同擡頭。

無數光點如孔明燈般上下起伏，隐隐約約有什麼巨大的東西緊貼牆壁。

多倫張大嘴，瞳孔豎起。但克勞克可沒有在黑暗中視物的能力，隻能往眼中彙聚魔力，試圖強化視覺。

然後，他也看到了。

整座山被完全掏空，無數齒輪鑲嵌在山壁上，七隻巨物順着軌道“爬行”。克勞克踮起腳尖，想“看”清那些陰影。

最先撞入眼中的，是已經鏽迹斑斑的鋼鐵底座，再往上，是無數低矮、密集的房屋，人們穿梭在建築的“脈絡”裡，往來不息。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那些“孔明燈”的真身，并非什麼躍動的螢火，而是從那巨大鋼鐵基盤的遮掩中，流露出來的，燈火闌珊的縮影。

克勞克收回魔力，擦擦因魔力快速消耗而滲出的冷汗，問大鼻子矮人：“那些就是聚落？”

“怎樣，沒見過吧！”矮人挑挑眉。

“固定在山壁上的鋼鐵平台我還能理解，但為什麼那些平台還會動？有什麼用嗎？”

矮人沉默一會，忽然怒目圓瞪：“問這麼多幹什麼！趕緊上去！我還有其他工作呢！”

“上去？”克勞克左顧右盼，聳聳肩：“從哪兒？”

“用傳送啊。”

“傳送！”克勞克一哆嗦，“沒其他辦法麼？”

“沒有，這座山的聚落由七台大基座和十多台小基座構成，互相獨立，位置還在不停變化。你想個其他上去的辦法試試？想不到就閉嘴！”

于是克勞克閉了嘴，偷偷拍拍胸口。短距離應該沒問題……大概。

三分鐘後。

“嘔！”克勞克慶幸早上沒吃什麼，不然絕對會更難受。

多倫扶住不停吐酸水的同伴，有些不知所措。

“嘿，見過暈車暈船的，沒見過暈傳送的！”大鼻子矮人抽抽嘴角，“你早說啊，我叫人用飛行術帶你上去不就行了？”

“我……嘔，以為短程沒事……嘔。”

大鼻子矮人撓撓頭，暈傳送的人也不是沒有，但短程都暈的屬實少見。真麻煩，要是鐵皮看到他帶來的人出了問題，還不知道會怎麼揶揄他。

“這點程度，吃點藥就好，嘔……”克勞克擦擦嘴，彎下腰，胃裡痙攣不斷。

“那你自己注意點。”大鼻子矮人掏出張做了标記的地圖，“諾，鐵皮家在這兒。知道你沒通訊水晶，我特地給你拿了地圖。早點過去哈，人家等着呢，我就不奉陪了。”

“那個……能不能告訴鐵皮先生，我們晚點到。先把克勞克先生送去醫院比較好。”多倫嘗試幫克勞克順氣，卻起了反效果，差點讓他被嘔吐物嗆到，隻好收手，急得想跺腳，又生怕把地面踩出坑，臉色一片通紅。

“要說自己說去，我不是你們的保姆，也不是導遊！我事多着呢，祝你們高興，再見。”大鼻子矮人說罷，瞬間溜進傳送陣，留下兩人在原地發愣。

不過下一秒，矮人又傳送回來，從口袋裡掏出兩枚薄薄的透明晶片：“差點把這個忘了，來，拿去！”

“什麼？”多倫下意識接住，細細看去，晶片上刻滿咒文，明明薄薄一層，卻比想象中要堅韌，至少沒被多倫無意識捏碎。

“為了方便管理，弄出來的身份證明。買東西和使用傳送陣都要出示才行。别弄丢了哈，補辦很麻煩的。”大鼻子矮人一擺手，傳送陣閃爍，“這次真的沒事了，回見！”

多倫隻好先把克勞克安置在街邊的長椅上，張開地圖，希望能找到醫院或藥店的位置。

絕望的是，地圖并沒有标注周邊藥店，矮人族也不喜歡在店門放招牌。最近的醫療機構在遠方的六号基座上，再傳送一次豈不是要克勞克先生的命麼！

“克勞克先生。”多倫蹲下，“你在這等下，我……我去找鐵皮先生幫忙，他肯定知道哪裡能買藥！”

克勞克隻能揮揮手，他不敢說話，怕刺激到可憐的腸胃。

目送多倫遠去，克勞克按住發昏的腦袋。本以為坐下會好些，但事實證明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體，沒多久，胃又開始翻江倒海，仿佛好幾條鮮活的魚在胃酸中跳動。

垃圾桶……得找垃圾桶……克勞克努力想站起來，可惜完全使不上勁，身體的機能幾乎被眩暈與惡心感掏空。這樣下去就得吐街上了，啊，那在庫卡撒可是要罰款的，不知道矮人這邊……

如雪中送炭，一隻垃圾桶及時擺到他面前。克勞克顧不上思考來源，抱住桶沿吐得天昏地暗，好似要把身體裡的所有水分噴出來。

等身體虛了脫，胃裡吐無可吐，反胃感才慢慢褪去。克勞克手探進荷包，皺眉：紙巾用完了，要用手帕麼？可用它擦嘔吐物怪膈應的。

一隻帶着白手套的手遞上紙巾，克勞克下意識說聲謝謝，擦到一半才注意到身邊多了個人。

那是個年輕男人，英俊得像是雕像著作成了真，不過最吸引注意力的倒不是他的臉，而是那看着就相當顯眼的深藍卷發，明明是異常的色調，用在男人身上卻極其自然。

“好些了麼？”

男人聲音溫和又低沉，克勞克覺得，這樣的聲音去當低音歌手一定很合适。

“謝謝您的紙巾，先生。”他整理有些淩亂的衣領，挺直脖頸，與男人對視，驚覺這人的眼睛同樣奇特。

克勞克本以為多倫的豎瞳已經相當漂亮，可面前這位更勝一籌。那雙眸子是淡藍色的，如萬裡無雲的天空般清澈，單看這倒沒什麼，然而最特别的，是瞳孔周圍若有若無環繞着一層金色光圈，即使被劉海遮住部分，卻依舊在魔石燈下熠熠生輝。

他的心髒猛然加速，快得生疼。

“沒有關系。”男人微微點頭，嘴角含笑，語調透出關切來，“你一個人麼？要不要幫忙。”

“我和朋友一起，他過會就回來。”

“這樣啊，是去買藥了麼？”

“不是，我們剛來，不知道哪裡有藥店，他去找人幫忙了。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對傳送比較敏感。”

“那你稍等。”男人起身，克勞克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從臉轉移到身體。

男人仿佛和藍色結緣——藍天鵝絨襯衫，藍寶石袖扣，藍絲綢長褲還有深藍色皮鞋。明明單看都是漂亮貨色，可全堆在一塊，隻讓眼睛深感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