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他問。
“我提純後的血。”多倫回答。
克勞克想起在煉金雜志上看到過得科普:龍血對所有動物都有種類似貓薄荷的吸引力。但龍人族由于血脈不純,得提煉後才能發揮效果。
等等,龍血對所有動物都有吸引力。地下居民可不隻有“夫魯夫魯”。
克勞克将雙掌按上牆壁,用魔力對周圍做了個簡單偵查,吐吐舌頭。
“我們被包圍了,周圍魔物和野獸加起來至少有五十隻。”
黑暗中的捕食者們虎視眈眈,克勞克甚至能聽到它們口水滴在地上的聲音。
“放心,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家夥,平時下礦也常碰上。”矮人取下背上的礦鎬。青草擺出拳擊架勢。多倫張開龍爪。桑迪亞哥拿出腰間的手斧。
忽然,龍人臉色一淩,金爪拍向克勞克,少年下意識閉眼,接着便聽到一聲尖銳的慘叫,幾滴黃綠色黏液濺到他臉上。
“啊啊!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吓你的!”多倫趕忙收手,粘稠的血漿從爪尖滴下。
克勞克睜眼,用手帕擦幹臉上的黏液,往身後看去。雖然從不接戰鬥任務,也極少與魔物正面相遇,但憑借背過的魔物圖鑒,他還是從那八隻毛茸茸的腿中認出,這是隻地穴蜘蛛。
這種魔物雖喪失了吐絲能力,但速度極快,移動也悄無聲息,常出沒在洞穴深處,對初次踏足洞窟的新人來說相當棘手,每年死在它口中的冒險者比鲨魚還多。
但多倫卻能這麼簡單的幹掉它,如果他有冒險證明,那麼評級絕對不低。
有了前車之鑒,周圍的魔物都收起敵意,歸于黑暗裡。
克勞克掏出手帕,讓多倫擦擦手。龍人簡單把手上的黏液和内髒碎片擦幹淨,不好意思的看看從淡紫變成黃綠色的手帕,撓撓頭:“對不起,等我洗好後會還給你的。”
克勞克擺手,說送給他了,反正隻是條手帕。
“安靜!”桑迪亞哥看到地上滾動的小石子,說。“那家夥要來了!”
青草手掌貼地,點點頭,他也感覺到了動靜。
岩石開裂,在飛散的塵土與碎石中,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肉色的軀體肆意扭動,哪怕周圍昏暗無比,也能隐約看到絨毛與環節。
鐵皮舉起魔力燈,克勞克擋住臉,隻留一隻眼往塵土中看去,卻隻看到一面橢圓形的高大黑鏡。那鏡面無比光潔,表面在魔力燈下反射出如塑料般的光澤,所有人的倒影在其中隐約可見。
可這一想法隻持續了一瞬,當那“黑鏡”開始在砂土中翻騰時,克勞克才明白,這不是什麼寶石與明鏡,而是某隻巨型生物全黑的眼!
巨獸擡頭,呼吸聲幾乎要撕裂耳膜。這時,克勞克才得以看清巨獸的頭部,足足有十隻橢圓形巨瞳在頭部彙集,如黑寶石雕琢成花蕾。
克勞克屏住呼吸,看着那生物擡起龐大的身軀,靠近地上那一小灘猩紅,接着,那由黑寶石構成的“花”開了,露出一圈又一圈細小的獠牙,将那塊血漬與大片岩石輕松吞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哒”聲。
之後,那巨獸鑽向地底深處,在“夫魯夫魯”的古怪叫聲中逐漸遠去。
綿延不盡的肉色蟲體掀起萬千碎石與塵沙,無數石塊從頭頂砸下,四散的碎石化作鋒利的刀。多倫将衆人護在身後,金鱗覆蓋全身,任由岩塊與石刃不斷砸在身上。
不知塵土飛揚了多久,碎石四濺了多久,轟隆聲緩緩停止。多倫起身,抖落壓在身上的岩塊,其他人松口氣,紛紛從多倫庇護下走出。
周圍一片狼藉,像是剛剛經曆過一場可怕的地震,不遠處能看到被夫魯夫魯濺起的碎石砸死或貫穿的魔物屍體,空氣中彌漫開一股血腥。
鐵皮似笑非笑的望向克勞克:“如何?”
克勞克抖抖衣服上的砂石:“嗯?我覺得我得洗衣服了,畢竟我沒多少換洗衣物。”
“呃,我是說你對夫魯夫魯的感想。”
“相當危險,公會估價絕對是低了,要求漲價是否還來得及?”
鐵皮沉默,撓掉胡子上的石子:“此行是為了幫你做個心理準備,好讓你正式行動時不至于吓到發揮失常。你很冷靜,這是好事,但這平淡過頭的反應真讓人毛骨悚然。”
克勞克對鐵皮挑挑眉,并不打算發表見解。比起自己的看法,還不如關心多倫,他剛剛可是為所有人擋住了飛來的石片。
該說不愧是龍人麼?雖然剛剛無數石頭砸在他身上,但他似乎沒有受一點傷。
不對……黑發少年駕駛輪椅繞到多倫後方。隻見那整面背脊已經血肉模糊,有些石塊整個嵌進肉裡,哪怕是完好的肌膚也泛起淤青。
無人對多倫的傷勢感到關心或驚訝,可能是已經習以為常。
“多倫,來一下。”這是克勞克首次叫他,龍人扭過頭,抿抿嘴,還以為剛剛的保護不夠周到,讓人傷着了。他想不出除此之外的其他理由,揣揣不安的走上前。
克勞克從口袋裡摸出瓶治療藥劑,朝他扔去,龍人趕忙伸手去接,才沒讓那看似脆弱的玻璃瓶摔碎。
“塗上吧。”少年說。
“沒事的……森德先生。”多倫有些手忙腳亂的想把藥劑送回去。“隻是一點傷而已,我早就習慣了,睡一覺就能好。”
“傷口會好,但是依舊會疼。”克勞克讓輪椅背過身,歪頭對他說:“不要因為痛苦常在,就把那當做理所當然。”
多倫渾身一顫。
少年把輪椅駕駛到角落裡,小心繞過繃帶與石膏,脫下長袍,用力拍打,試圖讓它幹淨些。
龍人習慣性的向矮人投出求助的目光,矮人撓撓頭:“收下吧,他說的對。平時我們經常讓你頂在前面,把這當做理所當然,而忘記了本不該如此。”
“嗯!”青草安撫般的揉揉大男孩的腦袋,眼睛盯着他背後那些血肉模糊的傷口,兔耳朵耷拉下來。
龍人紅了臉,猶豫很久,直到克勞克再度投來眼光,他才讓青草幫他上藥。
想要上前的桑迪亞哥被忽視了,賭氣般地扭過頭。
鐵皮看着同伴們,笑笑,又望向角落裡的克勞克。
剛剛那瓶藥如果隻是遞過去,那多倫絕對不會接,但如果是丢過去,那多倫就不得不接。這位外國朋友看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心細。
這樣的人,加上同等級下優異的幻術與那面對傳奇魔物依舊古井無波的淡然,可以說是天生的冒險家。但是……
矮人想起克勞克的雙眸,眉心緊湊。那雙黑瞳仿佛鏡子,忠實的映照所有,卻沒有任何自己的光澤。
這種眼神并不常見,在鐵皮三十多年來的歲月裡,他也隻見過一次。那是他聚落裡某個獨居的老太太,她是很有名的附魔師,家人因意外而死,在族群中德高望重。
她慈祥、和善、對所有人都笑眯眯,喜歡看書,喜歡織毛衣,喜歡照顧野生動物、花草和孤兒。但她也有着這樣一雙眼睛。
鐵皮父親說,那老太太活不長。那時的小鐵皮不以為然,因為那老婦人看起來精神富足、溫柔善良、魔法強大、身體健康而且還被所有人尊敬,除了眼神有些古怪,怎麼看都該是長壽的。
可父親的話應驗了,在老太太百歲大壽那天,所有她照顧過的孤兒齊聚一堂,為她慶生。
那場晚宴上,她向所有人道謝、緻詞,之後在衆目睽睽之下,毫無征兆、面帶微笑地用餐刀切開自己的咽喉。鮮血噴濺而出,澆滅蠟燭,撒在雪白的奶油蛋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