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就是你上午不在的原因?”礦洞入口處,鐵皮從多倫手裡接過報告單,看着渾身纏着繃帶與石膏,坐在輪椅上的克勞克,搖搖頭。“肋骨斷裂三根?多倫,你抱他了?”
多倫嘴唇微顫:“沒有,我隻是幫他裹緊被子。”
是啊,那被子質量真好,我骨頭都被勒斷了,被子愣是一點沒破。克勞克在心裡亂想。
陪多倫去醫院辦理手續的桑迪亞哥忍不住補充:“實際上一共斷了四根骨頭,多倫背着森德一路跑到卡亞多斯求醫,路上捏碎一根腳踝骨,還因強烈颠簸造成了内髒出血。”
青草重重點頭:“嗯!”
多倫雙手背在身後,垂下頭。
鐵皮長呼一口氣,拍拍他的腿,問克勞克:“您打算要什麼賠償?您不需要執行委托了,出這種事我們也很意外。”
又對多倫說:“你得去治安所待幾個月,這事沒法随便揭過去。”
多倫點點頭。
“啊,什麼賠償都可以麼?”克勞克問。
“我們盡力滿足。”
“那我要人,這樣吧,多倫離開礦區後得來幫我的忙。”克勞克伸出手指,擺擺,又沖多倫點點下巴。
龍人微微張嘴,有些迷茫的看着面前渾身裹滿繃帶的少年。
克勞克雙手交握于身前:“你們應該知道,獨狼冒險者其實是少數,尤其是我這種不擅長打架的,有個團隊要比單人作戰好得多。”
“你要找個把你傷成這樣的人幫忙?”
“他很有天賦不是麼?随手能捏斷我的骨頭,那他對敵人當然也能這麼做,這麼大力氣的家夥可不好找。”
天賦?他嗎?多倫看向自己的手。這種被詛咒的力量真的能叫天賦嗎?
不過仔細想來,他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說,當年他剛出來遊學,身上的錢被騙個精光,隻能躲在橋洞下避雨。一位棕發女人找到他,遞給他塊面包:“嘿!大個子!我們任務缺個前鋒,要來嗎?”
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歸所,即使隊伍裡的人從不和他在同一桌上吃飯,還總在背後議論他的尾巴與龍角。但那時,他一廂情願的以為,隻要獵殺更多的魔物,抵擋更多危險,提供更多幫助,終有一天會得到“朋友”的認同。
但最後,他也沒能站在他們身邊,“朋友”在他睡着後,把他搬進囚籠裡,與黑市商人簽下協議。
“多倫怎麼想?”森德先生正在問他 “要到我這來幫忙麼?”
不,不行。他什麼都做不好,那些石膏與繃帶就是證明。和自己在一起不會有好處,森德先生是優秀的幻術師,如果他想要同伴,肯定會有不少隊伍願意接納他。
不過,出去以後。他能做什麼呢?離聖騎士考核隻有半年時間,他這半年要去哪裡?鐵皮先生要回家與妻兒團聚,桑迪亞哥先生與許多情人有約,青草先生也得趕回草原。他隻有像剛從教會學校出來那樣,繼續獨自流浪。
獨自……隻有一個人……
他捏緊拳頭,指甲刺進肉裡,想了很多,但都沒有說出口,最後隻是喉結滾動,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回答:“如果您不介意的話。”
“那就這麼定了,我們一筆勾銷。”克勞克很想拍拍手,但過快的動作差點傷到骨頭,隻好止住。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把多倫拉進隊了,本來他還想着怎麼忽悠龍人跟自己走,這下隻要解決賣身契的問題,任務就算完成三分之一。
“那我們接下來聊聊委托。”克勞克打住胡思亂想,把話頭拉回正題。
“唔,您這種情況,還是不要參與比較好。”
“我說過,之前的事一筆勾銷,委托自然還是要完成。放心,幻術師當誘餌不需要太多活動。”克勞克打個哈欠。為了把人帶走,狩獵夫魯夫魯是必要流程。
鐵皮深深看眼克勞克,這人似乎确實不打算追究。有些奇怪,按理說,無論多麼善良、好脾氣的人,憤怒是他們受到傷害時應行使的權利。
哪怕是牽絆緊密,如親人和至交好友,面對勒斷骨頭這種事也不可能這麼簡單的帶過。會對自己性命如此漠不關心的家夥,除了聖人,就隻有……
他不打算繼續深究,畢竟他與森德先生隻是雇主與被雇傭者的關系,所以他擯棄雜念,點點頭:“那就準備下礦吧,哦,對了,有個好東西借給你。”
青草沒等指示就明白過來,從一旁的倉庫裡推出一台輪椅。這架輪椅由鋼鐵制成,左右扶手上鑲滿各種複雜的按鈕。鐵皮打開電源,在扶手上邊按了幾個鍵,示意青草把克勞克抱上來。
克勞克盡量忍住不适感,才沒讓雞皮疙瘩掉一地。
“我來介紹下,這是我以前在空閑時間用廢鐵做出來的小玩意。”鐵皮拍拍輪椅的背,“本是準備給腿腳受傷的礦工用的,附帶語音調控的自動駕駛,速度最高能達到每小時30公裡,自帶防震。
“等我獲得自由,我準備給這玩意申請專利。這個試作品先借給你用用。哦,還有,它的探照燈壞了,有些亮過頭,别随便打開。”
克勞克點頭,看向礦洞。隧道兩側滿是路燈,倒算不上黑,隻不過道路一直往内側延伸,看不到盡頭。
“不用擔心,今天不是正式行動。”矮人以為他在緊張,安慰道,“我們的對手是隻傳奇,為保證計劃的成功,不會這麼早動手。今天主要是帶你熟悉環境,好讓我們能彼此了解,加強配合。”
簡單收拾好幹糧和水,鐵皮帶領衆人進入礦坑。
由于提前和工人們打過招呼,這條礦道裡沒什麼人,偶爾有幾隻蝙蝠倒挂在洞窟上方休息,成為目之所及中唯一的生命。
夫魯夫魯山盛産魔礦石,隻要往燈少的方向走,就能看到岩石中摻雜着的幽藍熒光。克勞克偶爾撿起一塊把玩,多倫等人就會為他介紹,一路上倒也不算枯燥。
可惜獵奇心理并不長久,約兩小時後,克勞克逐漸習慣了一成不變的風景,打個哈欠,問鐵皮:“我們還要走多久。”
“要再往深處些,夫魯夫魯不喜歡光,所以在最裡面。”
“如果它一直在深處倒也罷了。”桑迪亞哥用一種古怪的語氣補充,“但它偏時不時到表層來,這樣可不行……老闆是這麼說。”
克勞克好像這那語調在哪聽過,想了很久,才發現學的是那位佐斯老闆。
桑迪亞哥本以為模仿老闆說話是個幽默的主意,但這位異國美人顯然對此沒什麼興趣,他正準備換個策略,卻被鐵皮拆了台。
“你不要搭理那個精靈,他就是個流氓。那家夥老是吹噓自己有十幾個情人,但他哄人的技巧實際上一團糟,所謂情人其實都隻是和他玩玩而已,正兒八經的追求從未成功過。隻有傻瓜才會把他當情聖。”
青草表示贊同:“嗯!”
多倫微微張嘴:“诶?原來桑迪亞哥先生說的話都是假的嗎?”
“唔,好吧,我們中好像真有信的。”
克勞克忍不住笑了聲,桑迪亞哥抽抽嘴角,賞在場每人一個白眼,大步走到隊伍最前頭。
周圍的燈光逐漸暗淡,隻剩些熒光青苔在黑暗中閃滅。這裡的隧道和之前不同,又寬又高,石壁極其平滑,不像由人工挖掘。
多倫小聲告訴他,這是夫魯夫魯通過後留下的通路,礦工隊從未涉及此處。
鐵皮拿出魔力燈,照亮前方的空地,停下腳步。
“就到這。”他說。“多倫,撒餌。”
龍人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瓶紅色液體,扔出去,砸在遠處的空地上,一股異香散開,克勞克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不知為何,竟感覺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