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在朝會上睡着,大将軍屢次抱他回殿。
我緊緊攥着雙手,微微低下視線。
小殓,大殓,父皇束玉冠,帶玉飾,口含玉蟬,手握玉豬,被層層精緻的衣物裹覆,猶如美麗的夕陽,淹沒于晚霞之中。
父皇喪後七月滿,葬入慎陵。我正式登基,改元,元和。
父皇歸天後,我又忍了六年。
窦家人遍布朝野,連我的寝殿也盡是他們的耳目。
父皇給我留下了常詢,他是個小人,會弄巧,會投機,也受賄。宮人為了讓父皇
和我多看她們一眼,不得不向他奉上禮物,讓他安排。
他是小人,也是條聽話的狗,會對主人忠心。
沒了父皇,他就跪在我膝前,朝我搖尾乞憐。
通過他,我秘密籠絡了一批心腹,有臣工,禁衛。
六年來,大将軍很少呆在都城。沒有父皇的國都,對他也沒有了吸引力。
他與夔國結盟,數次聯軍攻打隗國,不斷地攻城略地,擴土豐疆。
一方面,他也慢慢失去對我的掌控。
元和六年九月,大将軍殁于歸國途中,享年四十三。
我為他舉辦隆重的葬禮,讓他陪葬慎陵,谥号忠。我給他追封永定侯,加贈大司馬,率群臣為他悼念,哀思。
我做給國人看,做給窦家人看,穩住他們的心。
我還是那個需要輔佐的少帝,大将軍的好外甥。
我還在等,等一個時機。
我要鏟除窦家人的勢力,把他們連根拔起。我需要給他們定罪,一個嚴重的罪名。
以權謀私,張揚跋扈,把持朝政……都不算什麼。
謀反?窦太後是我阿母,我不能不有所顧忌。
夜阒人靜,常詢跪在我面前,一臉悲憤狀,曆數窦家人的罪狀。
窦太後非我親母,窦氏殺母奪子。
小人就是小人,善于抓住時機,送上主人最需要的東西。
岱國以孝為重,我自然得為沒見過的母親報仇。
最好的時機,最重的罪名。
"元和七年上元日,宮中設宴,帝以太後之名,召窦崇瀛,窦崇遠入宮,伏殺之,奪其兵權。
繼,帝以犯上,密謀作亂等罪,将窦氏重臣于宴中捕殺。
窦門專權,陰殺帝母,密謀不軌,私養死士,罪不赦。帝令,盡捕窦氏一門及從者姻戚。
衆臣輪番上書,列數窦氏罪行罪證。……
窦氏既除,衆臣複上書,曰:太後非帝親母,乃窦門女,猶居上宮,衆臣皆不安,望治其罪,廢尊号。帝歎曰 : 太後雖非朕母,朕自幼為其養,未有苛待,朕不忍廢,請其别居它館。
太後遷别居北宮,供奉如常,無異。元和三年,太後崩,獨葬,入垣陵,不起墳。"
——《岱書,孝桓本紀》
我慢步登階,上烏燕台,眺望父皇看過的風景。
不是先帝,是父皇。
我永遠,是他的昱兒。
初春尚寒,桃李未發。
父皇愛望的,西方。元佑世子的墓,經父皇一年一年加封土,已經高比王陵。
遙望烏山峰影,混沌的墨黑,如層層堆聚的灰燼。
暮色幽幽,雪花輕飄,細白,翩然,一片安肅。
我又看到了父皇,是他最美的樣子。他偏偏頭,瞥着我,微微拉長纖秀的頸線。
葉斜花傾,宿雨,落舊紅。
鳳去桐落,碎風,玉台空。
"元和十四年,帝改年,建興。……建興四年,帝發兵,聯夔滅隗,自此二國休兵,相安無戰事。……帝無後,無妃嫔,無子。
經窦家屠戮,坑害,宗室凋散。
建興二十二年,帝親考量,選宗室子湘,入宮為嗣,賜名瑢。
同年,改元綏延。
綏延十三年,帝崩,谥号孝桓。留遺诏,入慎陵,與思帝合葬。"
——《岱書.孝桓本紀》
(2025年1月11日20:10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