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淺淺的足音,窦将軍來到我的身旁。我以為他也想看畫中的美人,但他隻略微瞥了一眼,将絹帛卷起來,放到一邊。
畫帛移開,露出底下畫磚用的木模。
父皇墓裡布滿了畫磚,鳥,獸,美人,仙人,還有許多宴樂遊獵日常。常詢說這些磚都是用墨線畫上,刻好,做出磚胚,壓出圖案,就能燒出來。
我也想這樣做,做出好多好多烏,像父皇一樣,帶到地下去。
常詢給我送來做畫的木闆。他說,我隻要畫出喜歡的圖像,其它交給匠人就好。但我還是想一筆一筆地畫,再一刀一劃地刻。
我雖得很慢,很吃力。
窦将軍看到時,木模隻隐的刻出點輪廓,一半深一半淺。
他低下頭,細細打量木模的刻像,深深凝我一眼。"陛下真的,很喜歡烏呢。"他一音一頓,慢慢沉沉。
他看出來了?我還想我畫得太醜,沒人看得出呢。
"啊,是啊。"我支吾一聲。
眼中掠過一縷我看不懂的神色,他在我榻邊坐下。靠得很近,但沒人說話,安靜中,又有一絲疏遠。
半晌,他淡淡張口。
“微臣小妹,乳名阿琦,十三歲,正是昏嫁年紀【古字昏,同婚】,容貌也與陛下相配。″
聲音淡淡地,靜靜地,好像在陳述一個
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甚至,與己無關。
他輕頓,看一看我的臉,目光冷靜無瀾,又複雜難測。
“明日,臣便送她入宮。"
甯靜,凝固。
胸口緊縮,像被什麼壓住,一根帶刺的藤蔓,抑或,一條冰冷的蝮蛇。
越勒越緊,入骨入肉的疼。
"大将軍,那個……”我輕蠕着唇,深深吸一口氣,從窄細的嗓子擠出的聲線,軟糯而細微,“小了,十三好小。"
“高祖宣皇後成昏時,也不過十二。”他淡定地打斷,說着我不認識的人,我不熟悉的字詞,聽在耳裡,身邊這張英氣逼人的臉孔,也讓我陌生起來。
長月殘秋【九月】,天空蒼白而乏味,像一片枯敗的花圃。
我在後苑漫步,耳邊飄過一陣嘻嘻笑笑聲。沒有我在,她們也這麼快活嗎?
“往那兒!跳到那兒了!”
“在這邊!你們快抓呀!″
"呀,又逃了!"
我緩緩走近。三四個内侍在假山邊,草地上撲來捉去。幾個官人擠着笑着,指指點點,樂不可支。
"你們真笨!這也抓不住!"響起一個女童的聲音,稚氣未脫,卻氣勢咄咄。
邊上站着個小女娘,水紅色織繡深衣,蘇梅色鑲邊,紫莖色長裙,也是重繡暗紋。
從我的位置,隻瞧見她一頭長發梳成精細的辮子,挽成雙鬟,鬟邊垂下的流蘇,一搖一搖,閃着柔美的珠光。
“你們找什麼呀?"我被勾起興趣,探了探頭。
“走開,少礙事!"她頭也不回,語氣硬梆梆的,很不好聽。
我愕住。“放肆!"常詢呵斥。
他們方看見我,一個個變了顔色。"陛下!”
“陛下恕罪!”
一群人中,就她一人站着,眼光朝我觑來,表情很不自然,仍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主上?″
一張錦繡嬌容,雖未完全長開,如那抽枝發葉的香草,在微風細雨中,透出水靈靈的色澤和隐約約的香氣。
她唇角微微撒着,襯着粉豔桃花妝,淡淡泛紅的眼尾,倒顯出三分委屈,兩分可爰。
“你們在找什麼?”我的好奇沒有減少。
“女郎撞見一隻螽斯,正叫小人們捉它呢!”
“螽斯?”
“就是那種聒聒叫的綠蟲。”常詢解釋。
“哦!現在——還有蟲?”
女郎瞅着我,冷冷而不悅。
一個寺人湊近前,細聲細語。“陛下,這位是大将軍之妹,太主家的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