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局促地杵在那兒,斂去臉上歡愉。
軍士們一列一列,絡繹不絕地沖我跪下,如持續回落的潮汐。他們單膝跪地,一片恭肅。“敬請陛下回宮!”
“那……”我歪頭對着衆人,忽而一笑,無知,天真,卻又十分顔色。“我睡醒了,再找大将軍!”
往後大概,不會再有——讓我睡不好的事了吧!
躺回床上,我卸下所有力氣,軟軟的好像沒有骨頭,疲憊感布滿全身,連睜眼的力氣也沒有。
常詢給我按頭,又是揉腿,嗓音透着哽咽。"陛下受驚了!小人昨夜沒能跟着,急得要死,宮門又不開……"
“别說了,累。”
"是!朝食已備好,陛下——吃過再睡?"
"不要……"我嘟嘟囔囔,意識陷入一片模糊。
四下俱暗,黑暗升起,如洪潮。
一盞飄忽不定的孤燈,又像是,草尖上遊動的一團螢光。
隔着木栅欄,披頭散發的廢後殷氏,蒼白的手指着我,指着我身旁。
“不過是主上養的一條狗!
"不叫的狗!咬起來更狠,更疼!"她揚起一張兇惡鬼面,哈哈狂笑,笑得我兩耳發聩,心驚肉跳。
"傻子,怕了嗎?怕了吧,今上【現任君王】?哈哈哈!傻子!今上!”
身旁,空空蕩蕩。
我步步退縮,一個不慎,重重跌倒,淹在黑暗裡。
黑暗沒過頭頂。
睡過醒來,已是未時。大臣們候在宮外,足足三個時辰,等着見我。
他們聽說了宮變消息,想看主上是否安好。
殿門開啟,我在侍衛的前簇後擁下,接受群臣的拜見。
看他們匍匐頓首,誠惶誠恐。
我已習慣他們的跪拜,祝頌。
“主上安好!主上萬年!”
寺人們掃了又掃,還是驅不走那鐵鏽味。
無人再說皇後。
他們為我的登基大典籌備,又提起上巳要舉行的祓禊。我張了幾次嘴,又讷讷地閉上。
上巳那日,我第一次出宮。
儀仗盛大隆重,窦将軍策馬随行,減少了許多貪婪窺伺的目光。
車馬駛過,處處冒着青草,野花一茬一茬地開着。河畔,水草豐茂。
天也晴着,雲淡淡如煙。
春日,春水,春之色。
我和群臣在水邊祭禮。女巫們采來蘭草煮水,為我們洗手洗面。年輕的女巫搖動手中柳枝,一邊唱誦一邊起舞。
一個女巫繞着我,輕輕點着柳枝,枝上沾着的水露灑在我身上。
“這是巫人,在為陛下去災,祝福!”常詢輕言細語。
我認認真真朝她看了一看。她頭插蘭草,長發披散,黑如鴉羽,身姿俏麗,紅唇帶笑。
一幅圖畫從我腦中閃爍而過。皇後,我的太子妃,繡的女歧圖。
我好像走進了畫裡。
或者說,她從畫中走了出來。
還是有不一樣的。她所穿的衣物,比畫中稍微多了些。
腦中閃過無數旖旎,我不禁對她明豔豔一笑。
柳枝在暖風中婀娜,垂蔓如青絲。
再聽到皇後一詞,是在百官呈上的奏書裡。
(待續)
(2024年10月10日08:23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