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安靜地燃燒,我生硬地背誦,一條一條,什麼也不想,不用思考。
蟠龍繞了三圈,穩穩地用龍首托起香爐。我困了,乏了,伸長指尖,碰了碰爐身獸口的銜環。銅環搖動,叮當一響,清亮亮入耳。
“太子才背了一半,不要分心。"太傅沉語。
宮婢輕悄入來,斟茶,添香,表情同樣清寂。
濃濃的馥芳在我鼻底綻開,不急不慢從我心肺淌過。
爐邊的空氣都變得雪白雪白,好像細細的雪影,泅染着縷縷香風。
我一句一句往下背,背了下句忘上句,又從頭背起,反反複複。
眼睛盯着帛紙,眼皮控制不住地耷拉。頭越來越沉,擡起又低下,我不知道自己背了些什麼,也不清楚太傅說了什麼。
我漸漸睜不開眼,伏在了書案上。朦朦胧胧,一隻大手扣上我後背,将我抱了起來。"碩兒先睡,一會兒再背,不急,不急……”父皇在說話。
身體沉沉,意識飄飄,層層雲彩覆蓋了我,緩緩悠悠。
沉香綿綿,漫出一室旖/旎。
視線裡飄蕩着父皇的笑容,猙獰而貪婪,緊緊貼/了上來。
當晚,我留在父皇寝殿。宮室深深,沒有風聲,不見雪響。
太子妃有沒找我呢?夢裡,也等不來烏衣郎。
雪紛紛下了一宿,早晨還飛着小雪。難看的,多餘的,都被雪白覆蓋,視野幹淨無比。
檐角參差的天穹,空曠曠,靜悄悄,沒有一絲鳥的痕迹。
雪時下時停,綿綿蓋了幾層。我又用了兩日,記熟那篇數百字的文章。
高低錯落的殿頂積着厚雪,一眼望去,就像連綿起伏的雪峰。
大殿廊下,鳴鐘擊馨。
公卿郎将于東西階下,脫舄解劍,依序登殿。【注,舄,一種以木為履底的鞋,不畏泥濘】
我坐馬車緩緩而來,像被關在籠裡折了翅的鳥/兒,難安的焦躁。我不知在等什麼,我該做什麼。
“太子,"蘇黃門湊攏我耳邊,“該入朝了。"
父皇高高在上,眼神冰冷。朝殿很大,人很多,我卻感覺又冷又空。
時隔數日,我再次見到誠王。
他緩步行上殿階,一臉憔悴灰白,眼下布滿烏青,後面跟着兩個禁衛。看到他,我的心輕微地震顫一下。誠王幾天不吃不喝,還沒有死?
誠王妃真的在騙我。
誠王一進殿就跪倒在王階前,不聲不響,一如銅鑄木雕。
蘇黃門在側帳後對我使着眼色。
我下座,伏地。“父皇請饒了誠王!"
一時間,殿上鴉雀無聲。
父皇眉峰微蹙,容色冷肅。
我背錯了嗎?還是——背得不好?
磕下頭去,淚水湧了出來,滴滴答答掉落。“不是誠王不好,是碩兒不好!請父皇,放了誠王!"
"碩兒哪裡有錯?誠王的事,與碩兒無幹。″父皇沉着臉凝視我,“快起來!″
"碩兒不起!是碩兒的錯!因為碩兒是傻子,誠王才要當太子!”我嗚咽,低泣,“不是誠王壞,是碩兒不好!父皇要怪,就怪碩兒!”
父皇語氣柔了三分。
“是誠王不學好,碩兒沒做錯,不要什麼都怪到自己。”
"父皇!碩兒不是太子,誠王就好好的了!碩兒不作太子了,隻要誠王好好的!″我猛搖頭,又是一串淚珠滾落。
我一下一下,磕着頭。
"不、不是這樣!皇兒沒想當太子!"有頃,聽到誠王的聲音,憤懑而無助,嘶啞又無力,“父皇聽我說!皇兒沒想同王兄争!”
“三王弟?"我側頭看他,懵懵懂懂,似信非信,"王弟不想當太子,為什麼認識那麼多人,跟那麼多人寫信?
"王弟不是說——皇親不得與臣子私交嗎?碩兒都記着呢!你不怕父皇生氣?"
誠王直瞪瞪看我,完全失語了一般。
玉座傾下一聲冷哼。"原來,誠王還規勸過太子,真乃——君子之風!"
面對上位滿面陰霾的帝王,諸臣噤聲不語,屏息以待。
無動于衷的表情垮下,誠王垂在身側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瞳眸內翻湧着痛苦與掙紮,一波又一波。
"父皇!那些信皆系僞造,皇兒也不曾與人私通!父皇不信皇兒,上天自有公理!隻求父皇看在皇兒舍身相救,給皇兒一個公道!″
“你覺得父皇不公?說說,哪裡不公?"父皇語氣冷凝,但陰暗的面色,略微松緩。
幾位老臣不失時機地出列。“請陛下念在父子之情,誠王又救駕有功,從頭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