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聲哼了哼,我動了動倦乏的身子,發髻散開了,烏發如羽扇般展開,鋪散在枕上。
被搓/揉過的肌膚,羊脂玉的瑩白中添上條條潤紅,像橫陳天際的一片雲彩,浸着晨曦的微光。
我想問問時辰,可身邊沒有人,我又不大會看刻漏。
垂幔那頭,隐約有說話聲,斷斷續續的,好像魚兒在水中半吞半吐。我好像聽到了,又好像在做夢。
"……誠王妃沒有立即回府,又去求了趙昭儀,還去了公主府,岐山公主托辭未納……”
"她還找了誰?"
"闵宗正……【宗正,掌管皇帝親族或外戚勳貴等有關事務的古代官名】”
似睡非睡,好像在聆聽檐角散落的雨滴。半夢半醒,意識飄蕩間,一個念頭緩緩浮上腦海,像黃昏時分出現的彎月,纖薄而清晰——
我配不上太子妃。
誠王妃,也配不上誠王。
語聲歇止,帳幔窸窣,父皇單手拔開層疊的紗帳。
目光觸及我的面影,他收攏了眉間那抹冷戾。"碩兒怎麼起來了?不多歇會兒?"
我擁衾而坐,懷裡抱着狐白裘。"天晚了,碩兒得回了。"
"急什麼,等用過晚膳,再回也不遲。"父皇笑着坐下來,摟住我。
我閉上眼,隻是再沒睡過去。
好一陣颠/動。
彩繪雁魚燈,鎏金銅吊燈,鳳鳥燈,錯金樹型九枝燈……宮室,殿堂,宮道,盞盞點亮,星火蜿蜒。
耳畔一暖,落進父皇的聲音。"碩兒,明日巳時三刻前,記得再來。記不住不要緊,父皇讓蘇黃門去接。”
東宮燈火璀燦,宛如披上一層耀眼的霓裳。
映在燈火裡的狐白裘,如月下白雪,月華絲錦,清淩淩,亮晶晶,而一襲雪衣的我,愈發纖塵不染,光彩照人。
侍衛們目光掃過我身體,偷偷摸摸地,像蛞/蝓爬過的濕痕一樣粘/稠,但我已經習以為常。
看着他們想我卻摸不着的樣子,我的身體輕盈起來,甚至呼出的白氣都泛着歡樂。
“太子,太子妃在裡面等着呢。"内侍迎上,輕禀,"等了快三個時辰了。″
"等我做什麼?今天又不是合房日。"
我一邊說,一邊邁動輕盈的步子。采兒一行宮婢在内殿廊上迎候。“太子。"
我心情不壞,沖她笑了笑。走到廊柱後,光線弱處,我捉住她的手,摳了摳她的手心。
她還是老樣子,隻略低了低眉,目光半遮半掩。
常詢給我解開裘衣,伺候我坐下,又跪地幫我脫去魚皮繡鞮【魚皮,又稱鲛魚皮,即鲨魚皮 ; 鞮,類似皮鞋,短筒為鞮,高過腳踝為靴】,再退至門外。
"狐白裘?是陛下賞的?"待到室門輕掩,太子妃沉聲靜氣啟唇,“太子去見了父皇?”
"嗯。"
看上去,她心平氣和。
"聽聞青州這次就進獻了兩件狐白裘,陛下此前穿過一件,想不到另一件,今日賞了太子。"太子妃神情清淡,惟眉尖輕輕揚起,"父皇,一定高興吧。"
"也不算——高興。"回想父皇那時面色,我語氣透着一絲虛軟。父皇是要哄我開心,才賞我的。
太子妃神色不動。"誠王的事,太子向陛下說過了嗎?"
"說了呀!我告訴父皇,誠王快餓死了呢!"
她的眉眼稍滞,眸底拂過一閃即逝的波瀾。縱然我是傻子,也感覺到這一語擲下的份量。
我有些微不快,也不知因為什麼。
靜默的氛圍讓空氣都略微凝結。
“太子妃做了些蜜漬蒸糕,送來與太子共享。”采兒欠了欠身,雙手輕揭幾上食盒。
我粗略瞧一眼,攜了幾分倦色。"我吃飽了,吃不下了。"
太子妃容色不變,向釆兒擺了擺頭,釆兒閉了聲,将食盒輕柔蓋好。
“太子妃,他們說你等我好久了,不會沒吃飯吧?你自己吃吧。"
太子妃沒接我的話,低斂了眉眼,言語間藏着細微的謹慎。
"其實妾身此來,是想代小妹,向太子道歉——”
"算了,我沒生氣。"
反正,我也告過狀了。
“妾身這個妹子,被大人們【注,父母尊長】寵壞了,性子一急,什麼話都往外說,太子莫當真。"她依然以雍雅的姿态,對我柔聲緩語。
我移了移目光,去看燈台上飄忽的火苗。“不是,真的?”
"不是。”清淺淺一語,連一絲遲疑,一絲不安都沒有。
我不喜歡這種感覺,把我當孩子,傻子糊弄的安然。雖然,我的确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