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陪着父皇,圍繞父皇,或贊歎或歡笑,或敬酒,竭力營造歡欣熱鬧的氛圍。
“桂漿甘醇,但易醉,給太子喝柿酒吧。″太子妃徑直吩咐侍酒的宮婢,我很是不快。這女子,又在指手劃腳了。
我望下去,目光穿過人群,投向中郎将,和,他的妻。
不用尋找,一眼便望見了他。可看到她時,我有些認不出來。
歡宴之中,她過分安靜,一種平靜的消沉。
這還是我夢中,那個潔淨如玉的女娘嗎?現在的她,更像一枝開過了的女/萋花【葳蕤,又稱玉竹】,疲憊又苦澀。
盛會再大,也無法為她的雙眼染上喜色。她的不開心,好像稍稍遂了我的意;可我也不快活,心裡面,有一塊悶悶的堵着,分不清——失望還是難過。
我一時難以轉移目光,直到太子妃用肘彎碰了碰我:"太子,該向父皇敬酒了。"
“啊?啊!″
我咽了口唾沫,盡力擠出點笑容。
我拔回目光,與太子妃起身,說着仲秋的賀詞,向父皇敬酒。誠王夫婦亦起身,祝酒。
随後我舉杯,誠王回敬,兄弟間,夫妻間,相互敬酒,彼此回敬,圓了父皇期待。
少時,長公主也端了杯酒,半笑半酸道:"皇兄!中秋佳節,皇兄一家其樂融融;也請皇兄憐幼妹中年守寡,子婦【注,兒媳婦】新昏,息女【注,女兒】尚幼,放繇兒歸家團圓吧?"
父皇怔愣一下,笑開了:"皇妹說哪裡話?聯看中郎将盡忠職守,早就準了他假,放他歸家,仲秋也非他值宿,皇妹何出此言呐?"
"陛下是放了,太子不肯放——”長公主短促地一笑。
我慌了,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父皇還在輕笑,眼神卻逐漸淩厲起來:"皇妹是何意?中郎将歸不歸家,與太子有甚幹系?"
父皇在問長公主,眼光卻投向了我。面對他刺刀似的眼光,我的喉嚨幹辣辣的,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啟禀陛下!″中郎将長身而立,高聲道,"是卑職擅自決定!不教會太子騎射,絕不回家!”
父皇目光涼涼,嘴角保持上揚的弧度:“聯是讓你順便教下太子,繇兒不必較真,好端端作什麼決定!″
“陛下旨意,卑職豈敢怠慢!”
“是繇兒自己作的決意,還是太子使了氣,逼你決定的吧?″父皇語氣和藹,像在責備不懂事的孩子;自光逐漸變深,在質疑,在逼問。
我慌忙低下頭。
中郎将神色平穩,沒有絲毫波動。
“陛下!卑職擅自決定,無視陛下休沐【注,休假】旨令,有意滞留禁衛營,請陛下責罰!"他大步出席,當衆跪下。
席上立時雅雀無聲。我六神無主,心裡亂糟糟的。我惹麻煩了,我闖大禍了……”
“皇兄!繇兒年輕,意氣用事……”
父皇不言,目光巡透着,緩緩落到我的身上;它在我臉上一寸一寸挪動,像條冷冰冰的毒/蛇,帶起我一身惶惶的顫/栗。
稍頃,父皇又笑了出來,高高在上的笑聲。
“窦卿一片赤誠,又正逢佳節,聯嘉獎還來不及,哪裡舍得處罰?"
大家同時松了口氣,都笑了起來。父皇甚至下座,親自扶起中郎将。
“窦卿忠誠至此,教聯如何不感動?就怕聯太子愚鈍,負了中郎将一片誠心!”
說着他望向我,語重心長:"碩兒!你不學好騎射,如何對得起中郎将!″
“陛下言重了!太子十分努力,進步不小!″
"那就好,窦卿教得好啊!聯特許你今夜歸家,一家團圓!"
"謝陛下!″
一片稱譽聲中,我看見了父皇的眼睛。他笑時,它們可沒笑,冷冷地放着光,望着我,也望着中郎将。
(待續)
(2024年3月9日19:19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