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殿下嗎?”
聲音好耳熟。
"是我!"我松一口氣,得救般回應。
微微的火光在黑色铠甲上跳動,幽幽反光。
是巡邏宮禁的侍衛隊。
"大殿下怎麼一個人?"他緩聲問,聲音帶着一絲疑慮。
我半垂眸,目光落在他紅色袍角。“皇後……母後叫我去,沒叫——其他人。”
我沒擡頭,但能感覺他的目光。他一定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好笑又無奈吧。
稍頃,我聽到他的聲音,冷靜,平穩。
“就算隻叫了大殿下,下人也該跟去,陪你回來,這是規矩。"他略略一頓,"也是為你安全。”
"哦。"我如往常一樣,一臉憨憨地點頭。
他退後一步,向我行禮。"請讓卑職,送大殿下回去。"
"啊?”目光驚訝地揚起,他抱合的雙拳擋住我的視線。觸到他交疊的手指,我的眸光低了一低。
“嗯。"不知說什麼好,我呆呆點了個頭。他轉身對其他人吩咐兩句,接過一支火把,單獨領了我走。
一支火把照不了多遠,但一點礙不了他行路。這些路他都走熟了吧,也習慣了這幽暗。他步幅跨得很大,走得又快又穩。我吃力起來,漸漸追不上了。
他步速慢下來。我加快幾步,盡量和他并行。
我始終沒看他的臉,目光在前方和他披膊(注,肩甲)之間遊移。烏黑一片的甲葉,接縫處閃出細碎的光芒,好像星辰連綴的天河,淺淺遊走在夜空之中。
偏殿門口無人看守,外門半開半閉,看得見裡面點點燭影微光。
他舉起空着的左手,在半開的門扇上用力敲了兩下。"殿下已回,出來迎接!"
他聲音高亮,殿内即刻傳來應聲。
他朝我俯首揖禮,利落轉身。腦子閃出一個念頭,我慌道:"等、等下!″
他駐足,回身:"大殿下,請吩咐。”
陡然不想他就這麼走了,可當他返身,我又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
不想他這麼走掉,想問他的姓名,想向他道謝。
可我該先道謝呢,還是先問名字,再道謝?
他視線停留在我身上。我就是張不了口,手心沁滿了汗。
霍然,想看看他的臉。
不知為什麼,想記住這張臉。
我的眸光輕轉上移,一點一點,擦過他護腕的奇特花紋,他的衣袍,他的裙甲,他的胸甲。
護面甲遮住他大半張臉。我隻看到一雙黑漆漆的眸,望着我沉默而專注。
“殿下如果沒什麼吩咐……”
"你!你叫什麼名字?”
就算看到也會忘的吧,我很難記住别人的臉。但至少,記住他的名字。
默然有頃。"卑職末微之名,大殿下不必……”他停了停,用了簡單的詞語,"大殿下不用記住。″
"你,叫什麼?"
還是沉默。傻勁上來了,我固執地強調。“你的名字,說你的名字。"
他微微彎腰,拱了拱手:"卑職做了該做之事,大殿下用不着問我姓名。"
"殿下。”一個宮女拿着隻手燭(注,手執之燭),從門内探了探頭,霍地輕呼一聲,"中郎将大人?”
她快步兩步,一邊緊了緊松垮的腰帶,小心翼翼向他揖了一禮。
他對她看也不看,仍拱着雙手,目光微微下視。
“大殿下平安回殿,羽林中郎将窦鈞繇,就此告退!"尾音上揚,朗朗有力。
語畢,他深深一躬,疾步離開。
我盯着他匆匆的背影,茫然發呆。他說得好長啊,我好像——
沒有記住。
宮女惶惶地朝他眺了眺。她應該,認識吧。
“他是誰呀?"
聽我一問,她面色松弛下來,語調爽利地回話。
“他不是說了嗎?羽林中郎将窦大人呀!最年輕的侍衛統領,岐山長公主的兒子!"
她的口氣裡除了對我的輕微不屑,還含着幾分莫名的自豪,好像為她識得如此人物而洋洋得意。
"岐山——長公主?”
"就是——陛下的妹妹,長公主殿下!"她誇張地睜大眼,好像要為我的無知而發出警告。
我努力搜尋記憶,可一點兒沒有印象,隻覺一陣灰心,沮喪。
"我不認識。"
斜瞄我一眼,她咧了咧嘴,笑嘻嘻問:
"在這宮裡,你認得誰呀?″
我想了又想,掰起指頭:"父皇,母——後,三弟,太——傅……”
“還有呢?″
“還有——”腦裡浮出"徐美人"這個名字,可我沒見過她,不算認識吧?
“好像,沒有了?”我恍恍惚惚,像丢掉了什麼東西。不理會她的竊笑,目光茫茫然投向空曠的夜色。
(待續)
(2024年1月11日18:20獨發晉#江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