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起,父皇對我的态度莫名好了起來,時不時遣人往我偏殿送東西。新衣,美食,用具……火籠裡也有了多的炭火。
宮女侍衛對我的态度多了點恭敬,有幾個甚至躲着我走。
賜下的糕餅真好吃啊,又酥又軟,香甜又不膩。
可是,肚子填飽了,心裡還是空空的。像一場夢的空洞。
好像,在做夢啊。
夜裡照樣睡不安生。
衣服的顔色和繡花真是美,摸起來順順滑滑,一點不紮手。繡的花草水靈靈的,鳥雀好像下一刻就要飛走。
中郎将……護腕上不是花草不是鳥。
曲曲折折的線條包圍着,一隻野獸在奔跑。跑得很快,四肢都飛起來。
不是老虎的紋樣,也不是父皇衣袍上的龍紋。
太傅的聲音在耳邊絮絮叨叨。
我照着書上字樣,寫寫描描。
三弟聽得好認真,和太傅兩人有問有答。我腦子茫然一片,跟不上太傅說的話。聽不懂我也不聽了,一手支着下颏,一手随便在紙上塗塗寫寫。
忽然覺得周圍安靜下來,我擡頭一看,太傅的目光像鞭子似的抽過來。
我趕緊低頭,端端正正坐好。
這才發覺,面前的紙已被我畫滿了花紋——
和中郎将護腕一樣的紋路。
太傅瞪了我一眼,便對我不再理會。我偷偷藏起那張紙,胡亂塞進衣袖裡。
三弟瞥見我的動作,注意到了那張紙。他抿着唇,嘴角彎了彎,朝我會意一笑。
聽完講課,他輕聲喚住我。"王兄,剛剛畫了什麼?"
不知道畫了什麼。我實話實說。
"可以給我看看嗎?″
"啊?好啊。"我從衣袖抽出那張圖。紙張沒有疊起就塞進去,直接皺成了一團。三弟接過去,把紙攤開壓平,眼神直直落在圖上。
“這是——猛獸圖?"
三弟果然聰明,一看就知道。"猛獸?什麼獸?"
“豹,是豹,一種跑得很快的兇獸。"
“兇獸?跟老虎一樣嗎?"
正月宮裡會舉辦祈歲祭祀,驅逐兇神邪怪,就跟老虎一樣,會吃人、害人的兇怪。
"俗話說,虎乃善中王,豹乃虎中王,豹能吃虎。"三弟露出微微的笑容,“豹比虎厲害。"
“啊!”
三弟手指在畫上虛點,指了指周圍那圈線條。"這是,雷紋。"
"雷?天上的雷?"
他點點頭。"雲雷豹奔——紋飾。王兄,怎麼想起畫這個?"他的口吻很随意。
“一下子想起了,就畫了。"
“王兄,是在哪裡見過?"他含笑望過來,眼神微閃。
“父皇的,寝殿前面。″
他眉頭舒展開,流露出徹底放松的神情。“父皇的羽林衛,王兄當然見過。"
他分明笑着的,為什麼感覺他很緊張?
他把紙收起,還給我,鼓勵地提了提唇角:"王兄畫得很好,真的很像。"
畫得好嗎?我盯着那圖,歪了歪頭。自己是一點看不出。隻覺得歪歪扭扭畫了一堆線條,那豹,也隻是勉強看得出形狀。
那紋飾繡得真好哇,我哪比得上?
強壯的豹,綴着線狀的條紋,飛奔在雲雷之上。
老黃門來傳我過去。是叫我去謝恩吧?父皇賜了那麼多禮物,我得去謝恩。
穿上父皇賜下的新衣去,他看到會高興嗎?
兩個宮女伺候我更衣,為我套上織錦外袍,束緊腰帶。
一隻手靈活滑過我後背,停在我的腰後。我的脊背繃了一繃。
手拿開了。她們若無其事地給我理平衣領和袖口。
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持戟侍衛站得筆直,如雕像般守着各自的位置。我隻匆匆瞟去一眼,沒看見那個碩長的人影。他今天不在吧,或許,是我看得不仔細。
老黃門引我入殿。我雙手交疊,平伏在地,向正前方的父皇叩首。
"碩兒,來,過來。"父皇向我招招手,他的臉頰微微發紅,聲音略顯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