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搜捕抄檢中,誰也沒留心,一個小小的兵卒,偷偷溜進鄭家祠堂,輕手打翻供着的長明燈。
油燈翻倒,紅紅的火舌竄起,舔拭地面。我不慌不忙,用手中火把又點燃兩三處,才一個閃身退出,細細将門關好。
火越燒越猛,很快,外面的人都看見了屋内火光。
"着火了!快救火!"眼見祠堂被燒,鄭家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火舌已漫上屋頂,神仙難救。院中哭聲一片。
"大人!請救火!讓我們救火啊!"鄭淳雙手被縛,拼命向帶頭将領磕頭。
不料,卻招來頭領一聲怒斥:"好啊!鄭淳你抗旨不從,竟敢縱火,妄圖毀滅證據!"
他張口結舌,有口難辨,鄭家人哭成一團。灼灼火光炙了半邊天,映紅他們的眼。
我輕手輕腳走上去,踏進鄭家夫婦視線。"中丞大人,中丞夫人,别來無恙?"我舉起火把,往他們臉上照了一照。
感到我語音裡的氣壓,鄭淳悚然一驚,鼓起雙眼。“李……李素!"
他剛喊出名字,再說不出别的言語。我森森一笑,把食指按在嘴上:
"别急,有的是你們說話的機會。"
他倆血色盡失,雙唇煞白,嘴唇張張合合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活像浮在水面拼命張嘴鼓腮的魚。
烈焰熊熊,濃煙滾滾,把祠堂整個包裹,卻未波及他處。
更多罪證被翻出。
他勾結外官,羅織罪名,構陷他人,而家人也罔顧律法,草菅人命。
等這些搜出的證據擺上陛下幾案,各種參他的奏本也會雪片般飛來,還會有大量證人湧現。
查下去,會查到李家,然後是相國……再往上,就是後宮……
但這些,已與李素無幹,與我無關。
空氣裡彌漫着燒焦的味道。
看着大火把鄭家祠堂吞沒,燒成廢墟,火光映着我的臉。
我利落地剝下身上的皮囊,提在手裡。幽光一閃,一道暗火從皮囊底部燃了起來。
皮囊灼亮,像隻着火的薄紗燈籠,在焰光中慢慢蜷縮,一點點化為灰燼,随風而散。
同一夜,富商蔔家被僞裝成流民的盜匪襲擊,大量财物被劫走,一家大小無一人生還。
屍體中,獨獨少了他剛娶的繼室,端雲。
夜色如墨,化不開的濃稠。
女子伏在我腳邊,向我深深一拜。
"謝我做什麼,是你自己報的仇。″我沒有表情,聲音裡也沒有感情。
蔔毓遠寵她,她有太多自由,沒幾日就摸清蔔家宅中暗室密道,庫房位置,巡夜時間人次。剩下的,就是買通盜匪,入室劫殺。守門的家仆,也被她事先下了迷藥。所用手段,正如蔔毓遠為解決商賈對手,派人僞裝山匪,趁她家上山拜佛,半道劫殺她全家。
她丈夫拼死護她攜兒逃跑,但三月的幼嬰經不起折騰,剛到城下便斷了氣。她就此存了死志,一心報仇。
"那副皮囊,也不過是拿别人的送你。″
她不再說話,褪下端雲的皮囊,看我用業火把它燒盡,又向我傾身一拜,抱起孩兒細小的魂魄——他太幼小了,哪也去不了,之前一直飄蕩在她身邊。
她抱着嬰孩,像一片輕雲,飄飄滑進夜的墨色,變薄,消失。
我坐在高處,索然無味。眼皮下,屋檐起起伏伏,屋檐下,行人川流不息。
無用,無趣。
這裡,到處爛透了。
烏壓壓一群惡鬼,在面前跪下,俯首聽令。
我要去北方。我眼神眺開去,聲音淡冷,硬如堅冰。我要建一座城。
應聲如雷。
我擡頭望天,幾粒雪子兒灑下。
(《霜重骨冷鬼竊竊》完)
(2023年1月5日21:53首發晉#江網)
(下篇預告,《寒蟬鳴秋梧桐雨》,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