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說得差不多了,我起身告辭,他又敲了敲銅鈴,喚人去取漱口去味的粗茶,又叫拿香把屋子薰一薰,好像我在屋裡多呆一刻,都礙了他的眼,髒了他的地方。
侍從替我開門。雙扇門合上的那刻,他在身後冷聲擲來一句。
"姜荑,管好你自己。″
手握緊又松開,手心一層細密的汗珠。我看看左右,那些畢恭畢敬、惟命是從的護衛,恍了恍神。他們,是否——
也已不是人了呢?
從宅子出來,有種脫離地府回到陽間的慶幸。青環、梅兒在後門迎我,哭得梨花帶雨。口裡說着沒事,我囑咐她們别告訴母親,一邊把手絹遞給她們,叫她們好生擦擦,别叫母親看出來。隻是她們後來提及世子,心理的陰影又多了一層。
歸家,母親好似嗅聞到什麼。阿荑,身上的香味怎麼這麼重,不似你用慣的白芷香粉。
我心一慌,世子為掩蓋我的酒氣,叫人薰了不少沉香,反讓母親發現了異樣。我連忙解釋:今天香客很多,香火盛,寺裡寺外都有焚香,可能衣服沾染了香灰,或染了什麼香料,不要緊的。母親點點頭,隻叮囑我以後仔細些。
想到什麼,我問母親,可有解宿仇冤孽的經文?
母親目光探詢地朝我面上觑來。阿荑,何有此言?
我合糊其詞:今日進香,遇二人當街相争,引衆人圍觀,聞二人素有積怨,佛日尚且如此,何況平常,隻怕更甚!故有此想,若能借佛祖福澤,化此宿怨,何其幸也。
母親歎息,天下之大怨冤何其多,人不自救,佛力難為。
她随口說了本經文,解冤解結咒。
覺得自己的念頭荒唐又可笑,翻了翻薄薄的經頁,我歎口氣,把書推到一邊。他們之間橫着殺身之仇,奪妻之恨,三十載宿怨,豈是誦幾遍咒語,抄幾遍佛經能解的?
也不是我一個小女子能更改。
燈下,我托腮細想,心緒起伏,久久不甯。今日,世子說了許多話,卻隻字未提退親一事,他不再強勢地要我退親,也許,他另有解決之道。
我心念一動,世子是要動手了嗎?
果然。
正旦剛過,侯府便出了事。
正旦朝會後,侯爺在府中擺宴沒樂,款待賓客。宴樂行到第三日,草草收場,父母當天也去赴宴,僅半日即倉猝歸家。世子席間突然倒地,口吐黑血,怒指侯夫人道:“阿錦,你還想再殺我一次?”
衆人不明其意,但誰也看得出來,世子中毒了。
府醫趕來,給世子催吐解毒。
事及侯府顔面,賓客紛紛告辭,之後侯府閉門謝客。
母親的講述如冷風細雨,絲邀縷縷飄進耳裡,寒意一點點浸上心頭。
殺過人的人,不會介意再來一次。
當真,是這樣嗎?
侯夫人……毒殺世子!?
消息不徑而走,人們議論紛紛。
各種謠言甚嚣塵上。
被害未遂的世子不出十日即出現在世人面前,照樣打獵賽馬,惹是生非,一如既往地嚣張叛逆。青梅氣忿不已。"女娘,禍害遺千年,真是沒道理!"
半月有餘,侯府傳出消息。夫人舊疾發作,因府中事務繁雜,不利休養,侯爺将人送至遠郊寺廟靜養。
母親與侯夫人相識已久,不禁為她哀歎一番,蹙眉數次。
五月,石榴花開,我的及笄禮如期舉行。
行笄前三日,侯府送來一支石榴花白玉簪,又是以世子的名義。
花管玉質瑩潤,精雕細琢,花葉舒卷,果實飽滿,上塗朱漆,華而不俗,光潔無瑕,怎麼看都不符世子的喜好。
母親贊不絕口,我默默收下。
倆位姐姐也回來參禮,大姐特地作我的有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