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僵,他眸光輕移,并不在意我的反應。"你不要卷進來。″
“所以,你才要退親?"
長期以來擋在我們之間的迷霧揭開了,他之前沒出口的話,隻說半句的話。可是,我還是不知道他這麼做的根由。
埋在黑暗地底的,紮得深深的根。
"為什麼?"我盡星平聲靜氣,“侯府不是你的家嗎?"
他目光冷冷一凜。
"不是——我的家。”
我心中一寒。
世子從沒喚過侯爺父親,阿父或家父。至少人前,他和我們外人一樣稱他侯爺。
世子和侯爺,一點不像。
侯爺長相俊美,是溫文爾雅的外貌,哪怕年近天命,在都城都是有名的美男子。
世子五官端正,但相貌并不出衆,可能長年穿獵裝箭衣,身上總透着股剽悍之氣。
從小到大,他的長相未曾大改。我悄悄打量他的眉眼,好像琢磨出點什麼。
其實,他平靜之下,眉宇之間,還是有幾分英武。
之前我都未好好瞧過。
覺察到我眸光中的試探,他重重哼了一聲,這次,可是在赤(#)裸(#)裸的冷嘲。
"他确實不是我的生父,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是他大兄。"
我心頭微顫。
他黑魆魆的眼底幽芒叢生,如黑夜裡飄蕩的瑩瑩兩盞鬼/火。
他眸光微虛,凝着半空一處。
“二十八年前——
他是我賢弟。"
一道閃電。
又一聲驚雷。
随之而來的一句話,更是震得我不能言語。
"什麼嫡母?"他嗤笑一聲,“那是我未婚妻。"
殺死我的兇手。
少年用了克制的語氣,輕飄飄一句如碩大的雨點從高空砸下,字字濺血,錐心刺骨。
二十八年前,十七歲的少年。我聽着,隻覺得身體越來越冷,不由把裘衣緊了又緊。
那些話都凝成了冰,堆積在我的心裡。
世子拿起溫好的酒,又替我倒了一杯。我一口飲盡,喝得太急,喉間一陣燒灼的刺激,令我嗆了起來。我急偏過身,用袖掩口。
世子靜靜等着,待我喘/息甫定,他繼續講。
辛辣的液體順喉嚨流下,湧進胃裡,灼灼地在體内流動,從内到外的暖,可心間依然冰涼。
我茫然坐着,聽他說近三十年前的舊事,将它拆解開來,一字一句,都化作血紅的利刃,一刀一片,把他切割成絲絲縷縷。
二十八年前,兩個少年郎,一個小女娘。她與他訂親,卻愛慕着另一個。
一個是我摯友,一個是我摯愛。
我夾在他倆中間,總是多餘的那個。
我擱在膝上的手,彼此緊握,指尖都泛白。
她殺死了我,嫁給了另一個。
一杯毒酒,餞行相送,穿心斷腸。
我死在奔赴邊關的途中。
上戰場也是九死一生,可她害怕那十分之一的存活。
我随大軍出發,中途毒發身亡,軍隊當我惡疾發作,報喪書輾轉一番才寄回,家中誤以為我陣亡。
他雙拳緊握,牙關緊咬,用力到額上青筋畢現。
拳頭捏出嘎吱聲響,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每個字眼都磨出火星點點。
毒液穿我髒腑,爛我肚腸,我七竅流血,筋骨腐壞變黑。
我就像一塊臭肉,死得無聲無息。
回朔起來,依舊痛徹心扉,恨入骨髓。恨意如烈焰狂風,席卷他全部意識。
死後不足三月,她嫁給另一個。
昏禮【昏,通“婚”】浩大,人們盛贊他倆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流不出淚水,他雙眼猩紅,字字泣血。
那隻擋車的螳螂被輪子碾碎了。撼樹的蚍蜉被鳥吃掉了。
我為何要橫在他倆中間?我癡心妄想,自不量力!多可笑,多可笑!
他輕笑,大笑,放聲狂笑。
他笑得肆意張狂,如受傷野獸的聲聲咆哮。